祁灼养了三日的伤,期间宁辞带他去见了一次宋青石。宋青石擅长药理,给祁灼把了把脉看了看他的伤,长吁短叹后开出了一张药方。
宋青石避开少年对宁辞道出了缘由,祁灼的体内有一种蛊毒,此蛊名为神断,与宿主心脉相连,极为特殊。
据说不需专门下在食物中,视之形,闻之味,皆会身中其毒。下蛊之人待蛊毒时机成熟后便可操控宿主。
若违背下蛊之人意愿,神断就会发作,如同千万只蚂蚁同时啃噬骨头一般的剧痛,常人难以忍受。
他开的这个药方也只能减轻疼痛,无法清除蛊毒,而且见效甚微。若想要更好的疗效,需要一味药引,只是这药引极其难得,恐怕还要大费周折。
宁辞叹息了一声,见到少年受苦的样子到底还是于心不忍。她内心百感交集,是什么样的人会对这样一个少年下如此毒手?
身份尊贵又如何,也只是外人看起来罢了。宁辞想了想告诉师兄,药引的事她会想办法,现下,她要兑现承诺,先教他学会如何自保。
清晨,宁辞带着祁灼来到了城外的演武场,她还是第一次来凉国的军营。
因为练剑的缘故,她今日选了一身黑色劲装,手腕处绣了不规则银丝暗纹。
宁辞早上梳了妆,唇红齿白,眉眼之间尽显英姿。
常年待在军营里的将士们不曾见过这般精致漂亮的女子,都看待了眼,又很快反应过来宁辞的身份纷纷垂目行礼。
她看到了远处那位姓楼的副将正在指挥几十个身着铠甲的士兵排阵法,四周旌旗飞扬,一腔热血都涌到一处,恨不得立刻上阵杀敌。
这里是谢谙的地盘,她之所以选择这里不仅是因为此处适合,更重要的是要让谢谙见一见祁灼。
她把人带回府内,谢谙一定会第一时间收到消息,但他没有任何动作,这很反常,所以宁辞决定主动出击,她想试探一下谢谙的反应。
演武场很大,从城楼可以俯瞰全貌,整体呈四方形,射箭场,擂台,就连马窖里的几匹红鬃烈马都能看的真切。
场地中心被四支巨型石柱圈了起来,青石台面的面积很大,四周各式武器摆列整齐。
宁辞挑了一个不算偏僻的角落,言传身教的祁灼示范了一遍。
江湖上各种派系,每门每派剑法有的完全不同,有的大同小异,总体上种类繁多,可谓是琳琅满目,她的剑法经师尊指点,自行领悟后独成一派。
起势时剑随身走,舞起来动若飞龙,时而狂风暴雨,时而飘逸出尘,威力无穷。内力强大者甚至可一剑碎城门,破千军。
祁灼学的很认真,但他身体还是过于羸弱,只能练一会休息一会。
不多时,谢谙便来了,整个演武场因为他的到来顿时安静下来,气氛骤变。
谢谙身披黑色龙鳞战甲,嘴角擒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他身姿挺拔,从容的走在众人中间,格外显眼。
隔着人群,宁辞一眼就注意到了他。
他的头发用红色绸带高高束起,发丝随风起舞,护腰将腰侧的线条完美勾勒,手中佩剑通体漆黑,寒光凛凛,而他整个人隐在光晕之下,轮廓分明,英气凌云。
或许是宁辞的眼神过于炙热,谢谙发现了她,愣了一下,大抵是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他向宁辞的方向走过来,宁辞脸上挂上了温和儒雅的微笑,只是开口时带了点她自己都不易察觉的寒意,“你来了。”
谢谙定在原地,没有忽略她不稳的呼吸,仔细地看了她半刻,道:“你带他来这里练剑?”
宁辞慢慢的收敛了笑,神情没有波澜:“是。”
她勾了勾手示意祁灼过来,少年的身子骨架还没完全长开,但也只是瘦弱,并不矮,比宁辞还高了半头,穿着一身绛红色的常服。
祁灼眼神里的倔强和当初的谢谙有些相似,但又不能说他们像,因为谢谙这个人,骨子里是孤傲的。
“等他身体好了可以让他和将士们一起学学。”谢谙的话相当于默许了他的存在,“我先去练兵了,夫人不用等我。”
宁辞没能得到想要的答案,也感觉到了谢谙的冷淡,在感情的事情上,她不想浪费太多时间来思考谁对谁错。
这是她和谢谙相识后的第六年,曾经她自诩看的懂他,如今横亘了三年的光阴,再加上当时分开的心结,她已经把他当成陌生人来看待。
虽然她总会受到从前的影响,对他狠不下心,做不到彻底绝情,但是也仅限于此,他们只能像现在这样别扭的伪装下去,她不会去说破,不会去问到底如何如何,还是会继续把他拖进天下这盘棋局中。
晌午时分,宁辞带着祁灼径直离开了演武场,林珂正好办完事前来向她汇报,几人三下两下拐去了梦前尘。
祁灼红着脸把头别过去,不肯进门,宁辞挑了挑眉,“你害羞了?”
“我…我…你怎么带我来这种地方?”祁灼支支吾吾了半晌,憋出来一句。
她闻言莞尔,道:“这种地方是什么地方?你可知,这里是探听消息的最佳地点?”
祁灼咬牙点了点头,“那我们进去吧。”
宁辞将人交给了下人,令他们带祁灼去上房洗个澡,吃点点心。她自己则是带着林珂上了四楼,进了内间的暗室。
这一次宁辞在暗室等了左济忠半个时辰,林珂稍有不悦道:“主子,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左相他…”
宁辞微微一笑,示意林珂噤声。
“人到了。”她拍了拍林珂的肩膀,从暗室中走出来笑意盈盈道:“左相大人真是日理万机啊。”
左济忠看了她一眼,落座后直奔主题,“有什么事直说吧。”
“我见过国师了。”宁辞也没有遮掩,快刀斩乱麻一般的果决,“想来是过了左相大人的第一关了。”
左济忠脸上略有惊讶之色,他赞道: “哦?没想到你够迅速的,比我预想的快的多。”
“他是谢谙的人。”
“此话怎讲?”左济忠双眼顿时睁大,精锐的目光投了过来,俨然一副兴致十足的样子。
“我原本以为他是凉王的人,国师权力堪比谢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以说呼风唤雨也不为过,这样的宠爱是福分也是祸根。”
宁辞站起身,在桌前兜着圈子来回踱步,她缓慢的分析道:“若他是凉王的人,他应该帮助凉王试探我的目的或者拉拢我为凉王所用,但他想与我交好,交好和达成交易自然不能一概而论。
茶盏中的茶不知不觉见了底,宁辞给左济忠又斟了一杯,继续道:“即使不能交好,他也不会与我为敌。所以他不是凉王的人,凉国内有这般玲珑心思的人也不多,能将裴寂化为己用实属难得。但口说无凭,我确定他是谢谙的人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我在占星局看见了一张面具,那面具曾经戴在谢谙的脸上,一模一样的纹路,我从不相信巧合,细节往往会暴露一些真相,从而决定最后的成败。”
左济忠道:“原来如此。”
宁辞随即转身坐下,眼神一眨不眨的盯着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我想用这个消息跟您换一个入门的资格。”
“入什么门?”
“金玉堂的门。”
“你要进金玉堂?”
“是,我的志向抱负一向是如此远大。”
“你想做什么?”
“左相应该也知道衡阳宗被屠,兵舆图不知所踪的事吧,我想做的其实很简单。”宁辞一字一顿道:“利用这个机会,让内廷乱起。”
左济忠微微迟疑道:“但内廷高手如云,恐怕…未必有效果。”
“人言可畏,去的人多了,总有能成事的,不是吗?”
“哈哈哈哈哈哈…”左济忠大笑道:“若概率千万分之一,你当如何啊?”
宁辞也笑了,眉眼弯弯,如同清风般和煦。
她道:“左相不信我?”
左济忠半眯着眼睛,略一沉思,开口答道:“我知你擅谋,可再绝顶的谋士也只能将十分布局到八分,还要给一分意外和一分命运留有余地,焉知输赢?若失之毫厘导致差之千里,我可是要搭上这条老命了。”
她听懂了左济忠的话,知道他这是老谋深算,怕被自己牵扯进去,无法脱身。
“一个上等谋士,可以预先解决所有风险,做到最有利的价值交换,实现利益的最大化,举棋定天下从来不是一句戏言。”
宁辞轻抿了一口茶杯中的春意阑珊,茶确实是好茶,只是并不适合议事,反而更适合赏花怡情。
她从容镇定的接着问道:“您是不是觉得权比谋更胜一筹?”
“身居高位者,缺一不可。”左济忠模棱两可的回道。
她意料之中会是这样的回答,倏地笑了:“不如您听听我的看法?”
左济忠道:“哦?”
“有人认为权代表了生杀予夺,当一个人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时,他其实不需要谋,随心所欲无所不能,这不无道理,但权力在计谋面前有时候不值一提,常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纵使宫门紧闭,严防死守,又有何用?虎狼环伺的内廷,如何能安?”
“是我低估了你。”左济忠赞道:“那我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