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长霖出生于2001年,是老程家孙子辈的大哥,从小成绩优异是真的,不服管教也是真的。小孩子天生的淘气使他惹了不少祸也挨了不少藤条炒肉,鸡飞狗跳结束于他上初二时,一直在国外的父母归国,带回来一个小他七岁的妹妹。
小女孩崇拜的眼神让他瞬间上头,他迫不及待的牵着妹妹的手出门买糖吃,也就是在这时,程长霖碰到一名神秘的陌生男人。
程长霖记不太清楚那人的长相,他只一头撞到那人的腰上,妹妹“哎哟”喊了一声,手里的糖撒在地上。他连忙去哄妹妹,连身后人的目光都没有注意到。
陌生男人蹲在他的面前,问他:“你叫……程长霖?”
程长霖心脏咯噔一下,心里盘算的是这个不知名帅哥会不会是班级上哪个死对头的大哥,他凑过去小声说,能不能找个没人的地方打架,别吓到小妹。
程鑫看着程长霖没到他胸口的身高,心口涌上莫名其妙的苦涩来——他从没见过这样小的程长霖,没有刻意装饰的虚伪和严肃,没有满口仁义道德,他的手里还攥着糖,是等下要哄妹妹开心用的。
这是陌生的世界,程鑫不认识一切事物。他茫然的行走,仿照行人的模样给自己换了行头,循着程长霖最后的气息找到这里,躲在角落看着程长霖,再在不经意间假装出现——这个世界没有景修哲,太好了。
于是程鑫说:“我不打你。”
程长霖便立刻学着电影里小混混的模样,把一根棒棒糖塞到程鑫手里,又露出洁白的牙齿笑道:“那谢谢大哥。”
现在的程长霖是青涩的,像刚从泥土中汲取养分长出的幼树。程鑫终于学会好好说话,他学着人们的样子,在附近建了房,每天清晨他都可以在窗边看到程长霖。
程长霖从家中出来,叼着奶奶炸的油条,扭头就发现自己家附近一夜之间突然多出来一栋楼房。不知名哥哥站在阳台,很有生活情调的摆弄摆在那的花盆。
于是他打招呼:“大哥哥早。”
程鑫还在装腔作势,他端了很久的姿势,直到呼吸平复,他转过身去,想要回应一句,才发现楼下已经没有程长霖的影子。
……是他想的太多。这个世界的程长霖根本不认识他,他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陌路人之间除了一声招呼还剩什么。
程鑫日复一日的坐在那里等待,他不用工作,不用吃饭喝水,每天最激动的就是等待程长霖放学,他远远的和少年打招呼,身边几个小孩欢呼跑过,程长霖就不见了影子。
这一次他和程长霖互相调换身份,他看着少年稚嫩的脖颈,雪白的皮肤,还有含了一汪水的眼睛。
程鑫不爱做梦也不常做梦,他时常在深夜外出走走。小镇上的人很少,偶尔看到几名喝醉酒的青年勾肩搭背走过。程鑫像只蝙蝠,昼伏夜出,穿过墙体走进程长霖的房间,满地随意摆放的书籍和玩具,他会在程长霖的床边坐很久,直到天边开始泛白。
日子安静的过了很久,某日清晨程鑫再也没看到程长霖。大概是太多次分离带给他的焦虑,于是程鑫学着现代人的礼仪,提了礼物去敲程爷爷家的门,得到的回答是程长霖跟着父母去了另外的城市,那里的教育资源更丰盛,程长霖从来不是一个甘于现状的孩子。
高中的时间是过得最慢的,程长霖在半夜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偷看小说。他听到有人推开门,迅速屏气凝神伸出脑袋,就和站在那里的程鑫对视。
寄宿学校的寝室门总是有一个玻璃做的窗户,方便夜巡老师观察有没有学生不好好睡觉。程长霖看到外面走过一个身影,刚想提醒程鑫,可是夜巡老师就这么视而不见走了过去。
看起来酷酷的双手插兜的男人矜持地扬了扬下巴,意思是除了程长霖外没有人看得到他。
程长霖对此很意外,他震惊于修仙小说里的人真的存在,刚想说话时上铺的同学翻了个身——他意识到这并不是谈话的时机。很明显对方也察觉到了,程鑫向他伸出手,很生疏地叫他的名字。
声音来自滚动的喉结和唇齿,可是程长霖仿佛听到了遥远的陌生如低语的声音,程鑫半蹲着看着他,眼睛浓如墨,在程长霖抓住他的手腕时亮了起来,像做错事后给了一颗糖的小孩。
一眨眼他们便来到了操场,半夜一点多的操场其实并不安静,总有视纪律不见的学生偷偷溜出来翻墙去网吧或者偷偷约会,程长霖和程鑫并肩坐在操场一边。
程长霖似乎对程鑫的一切都很感兴趣,连续问了好几个诸如“你会飞吗”“小说里的修士都是分好几个阵营的你是哪个阵营的”“你为什么找到我是不是我也可以修仙”一类的问题,但是程鑫并没有给出回答——他似乎也成了程长霖一辈的模样,情绪淡淡地说“天机不可泄露”。
于是程长霖消停了。他临出门时没有穿太多衣服,他迎着风打了个喷嚏,程鑫将外衣脱下披在他的肩膀上,问他:“你还记得我吗?”
“不记得,”由于不科学用眼,程长霖早就戴上了眼镜,此时他并未戴眼镜也看不清楚面前的人,谨慎起见,程长霖一概称不认识,“但是现在我们认识了,我叫程长霖,你叫什么?”
“程鑫。”程鑫当然不知道程长霖近视的问题,或者说修士永远不可能有这类困扰,他只知道自己当初日复一日在程长霖面前刷脸是错误的,初中的程长霖并没有记住他,现在也没有。
程长霖不知道程鑫在想什么,他只拍一拍程鑫的肩膀:“兄弟,好巧,我们都姓程!”
程鑫:“……”
寄宿学校半月一休,程长霖走出校门时远远看到站在人群最后的穿着黑色风衣的人,这一次他学聪明了,下课后就没摘下过眼镜,远远向他招手:“程鑫!”
程长霖自己在学校附近租房住,偶尔妹妹也会过来,把买的小说塞在程长霖的书架上。程长霖养了一只萨摩耶,名字叫汉堡,对程鑫很有意见,一旦看到他进门就会发出嗷嗷的叫声,神似警笛。
程鑫也暂时住在程长霖出租屋里,反正他不用睡觉也不用吃饭,最多在次卧打打坐,房间干净得像没住人。
偶尔程鑫也会去程长霖房间翻一翻书架,有什么《霸道总裁爱上我》《甜心公主休想逃》一类的言情小说,其次就是程长霖一堆的学习资料和修仙武侠小说。
程长霖曾经教过他一些现代数理知识,程鑫也能看懂一些,但这些对他没什么大用处,程鑫只翻一翻就又放回去了。
但是翻一翻就出大事情了,程鑫从程小妹落在房间的一本笔记本里翻出了……他和程长霖的不可描述的……
再不可描述的事情他和程长霖也做过了,可此时此刻程鑫还是感叹一句还能这个姿势,连续翻阅几页后又将手稿放回原位,不出意外还是出意外了。
修士的听力一向好于常人,当夜程鑫就听到程长霖训斥程小妹的声音,虽然刻意压低了,但程鑫听得一清二楚,无非就是“我们都是兄弟你这样让我以后怎么面对他”“你磕什么不好”“哥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一类。
程小妹一边假哭一边把手稿塞回背包,嘴里喊的是“哥哥下次我把你画成攻可以吗”。
程长霖:“……”
这件事到底还是没有“透露”给程鑫,但第二天清早程鑫清楚看到程长霖是贴着墙逃走的。此时此刻程鑫才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从没想过程长霖对于这件事到底是什么看法,从他突然出现在程长霖生活里再到程小妹的手稿,程长霖虽然一直都在顺意为之,可程鑫就是摸不透他具体的态度。
……太模糊太随意了。这就是程长霖的性格。
程长霖的生活顺遂,是他们这个时代每一个年轻人标准的人生经历,即使是小打小闹,程长霖也没有表现出过准确的态度。程鑫莫名不安起来,他想要询问程长霖的想法,却又担心与自己背道而驰。
终于在某夜程长霖失眠时程鑫带着他离开了寝室,满夜秋风里程鑫问出了这个问题,他拐弯抹角说了一堆,最后又说到程长霖,问他你是怎么看……那种事情的?
程长霖疑惑了一瞬,随即笑得眉眼弯弯,他伸手揽住程鑫的肩膀,笑道:“看上我寝室谁了?”
程鑫便沉默了,他没有再看程长霖,只说,“让我抱一抱你吧。”
于是他用力地抱住程长霖,少年带着洗衣粉味道的校服外套,莫名的香味……程长霖没有他高,程鑫低下头埋在程长霖肩膀,眼眶湿意上涌,他流着泪最后吻了一次程长霖,然后消除了所有有关于他的记忆。
程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定决心消失在程长霖的生活里的,他看着程长霖最初下意识动作后的茫然,再到习惯,然后高考,升上大学,考研,考博,眉眼愈加熟悉,那么熟悉的傲然和温吞,眼镜镜片都挡不住的年轻的朝气……还是那团火焰。
站在阴影里的鬼终于伸出手触碰了一次火焰,这光不比太阳耀眼也不比星星柔和,甚至伤害了程鑫自己,可他仍然控制不住地想要向前走去,像只蛾。
最后程长霖拒绝了所有人给他的工作,毅然决然前往秘密实验基地,签署了保密协议,消失在所有人眼中。
那段时间程鑫出现了很恐怖的分离焦虑,他似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控制不住地发抖,耳鸣,头痛——也可能是魔气即将散尽,他的手臂和双腿变得透明,程鑫尝试让自己不去想程长霖,可越来越焦虑。
忘掉一个刻在骨髓里的人无异于刮骨疗毒,程鑫受够了痛苦,心里想的是哪怕再见一面——直到他在那片基地外看到一辆救护车呼啸而过,秘密实验往往在无人区举行,会配备完整的医疗体系,如果在基地内无法解决,就会被送离。
可能是实验中收到感染,也可能是饮食睡眠不规律,总之程长霖躺在病床上,四周是干干净净的墙壁,他的身上插满管子,眼镜在走廊太多人走动中掉在地上踩得稀烂无人在意,程鑫穿过玻璃窗,看着程长霖痉挛,脖子一侧的青筋鼓起,鲜血从嘴角流出,越来越多的医生护士挡住了他的视线。
程小妹怀了孕,被她的丈夫紧紧抱着不断抽泣,父母满头白发。程长霖睁开眼睛,他看了一眼窗外的亲人,又看到站在医生身后的程鑫。
……只有你能看到我。
程长霖笑了一下,他说,“小鑫。”
他和程鑫一起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