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酆都城回来,刑水水神情有些恍惚,李观玉以为是在下面被吓着了,上前摸着她脑袋安慰。阴阳烛也随着赫连生的出现而熄灭。
上面情况同样好不到哪去,到处都是尸体。
李观行问:“解决了?”
赫连生不耐烦:“你需要找个地方治治眼睛吗?”
李观行拿赫连生没办法,转而打量刑水水,瞄见她裙摆上的血,忙跑过来拉开她:“你怎么脏兮兮的。不行,别抱我阿姊!”
刑水水没好气道:“赫连生不也——”
余光看见赫连生衣服上消失的血渍。哦,差点忘了这些死捉妖的还会清洁术。
赫连生掐了一个火诀,一把火烧掉地上这些尸体,旋儿转过身,冷冷看向刑水水,讽道:“沾这么多鬼血不去洗了?若招来鬼,你是想自己吃了吗?”
他身姿高挺,漆黑的眼瞳将她的倒影禁锢在里面。
刑水水抬起脸:“赫连生,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
“你给我施个法术就行了。”
赫连生:“你这破衣服受的了术法吗?”
刑水水:“可我就这一件衣服。”
赫连生一愣。刑水水继续道:“你也知道的,我没有家人,也没钱买衣服。衣服破了就缝缝补补。”
李观玉无比怜惜:“先去给水水买件衣服吧。在酆都城发生的事可以之后再提。反正事情已经解决了。不急于禀报山主。”
李观行双手交叉,提醒道:“阿姊你忘了吗?你的钱袋被那个卖身葬父的偷了。”
眼见姐姐看着自己,他很无辜:“我也没钱了,住宿、吃饭,都是我出,还有那个混吃混喝的。现在有钱的只有赫连生,他们赫连家的最有钱了。”
刑水水看向他。
李观玉看向他。
李观行也看向他。
赫连生冷冷扫了一眼,说了一个字:“滚。”
城里的衣阁众多,刑水水偏看中了最气派的一家绮云楼,无他,牌匾最华丽。这一路上赫连生对自己恶劣的态度刑水水一直记着仇,既然他出钱,没理由便宜他。
刑水水指指面前的碧色罗衫,又指指不远处的鹅黄钗裙:“这个和这个——”
赫连生早就很不耐烦了,给点钱就想把她打发掉。
刑水水却不好意思道:“我要试一下。”
换下带血的衣服的确舒服很多,可惜刑水水就是故意在这折腾赫连生,不是换衣服慢就是挑衣服慢,最后都不要。赫连生盯了她半天,突然很想把她手里抱着的那一堆破衣服切碎。
刑水水眼前一暗,阴影将自己笼罩在其中。
不用想都知道谁在后面,她手背一僵,准备见好就收。
少年随手拿起一件粉袖白裳,丢给她,威胁道:“给我把这件换了。”
刑水水接过,只能乖乖照做。
不一会,赫连生听见她问:“赫连生,怎么样?”
少年倚在墙边,神情淡然,白衣如同雪一样傲然。
他闻声抬起头。
刑水水掀开帘子,翠色披帛吊在胳膊上,风一吹便随着裙摆一起晃动。她胳膊很纤细,白裙下端扎染着浅粉,眼睛一眨,更显娇嫩。
“赫连生?这可是你选的哦。”
刑水水见他久久不回答,还以为又哪里惹他生气了,小声蛐蛐了一会,准备回去换了。
谁料赫连生却拽住她,冷声道:“穿好就别脱了——不然我把你丢出去。”
掌柜走过来,睁眼闭眼就是夸:“可真有眼光,这小娘子穿这件真好看。实不相瞒,这件粉袖对襟襦裙和那件交领朱衣是一对的,小郎君,我瞧你就是一副天人之姿,要不要试试另一件?”
赫连生:“不试。”
掌柜:“买一对可以少几文钱。”
赫连生:“不试。”
掌柜还欲说话,赫连生冷笑:“你是要我把剑架你脖子上才肯闭嘴吗?”
刑水水挡在中间:“好了好了,就买这件就行了。”
从绮云楼出来,刑水水看上去心情很好,拍拍刚买的襦衣,抚平衣服褶皱,走路都很轻快。赫连生讽笑:“在酆都城怎么不见你这么高兴?”
刑水水嘟囔:“到处是鬼,连住店都是棺材,谁高兴得起来?”
不过想到酆都的事,虽告一段落,但阎王还要帮自己查阿姊为聚魂的法子,她垂眸,只求能够顺利。
感受到她心情的变化,赫连生道:“你自己废物怨不了别人。”
刑水水不乐意了:“我天生就是一个凡人,害怕不是很正常。难不成你还能帮我长出仙根?”
“你在痴人说梦呢?还帮你长仙根。”
赫连生似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刑水水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往旁边挪了挪,赫连生盯着她的表情,勾唇:“不过我想起,你不是怕鬼?”
刑水水犹豫一会,还是点点头。
赫连生拿出一张辟邪符,刑水水看见符纸上鲜艳的朱砂皱起了眉。辟邪符还是带朱砂的不仅能镇鬼,还可伤到天下一切妖邪,其中就有妖。
这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方式。
少年似乎早料到她是这反应,不冷不热道:“这辟邪符,拿着就不怕了。”
刑水水一直盯着,久久没有动作。
雄黄酒都喝了,赫连生居然还没打消对自己的怀疑。
赫连生眸光转冷:“你在害怕?”
他俯下身,刑水水身上还穿着新裙子,因为试了很多次衣服的缘故,鬓发有点歪。
她愣愣地与他对视一眼。
光影在少年的脸上斑驳,桃源剑冷然,好似随时都会出鞘。
刑水水扯过他手中的、用朱砂所书写的辟邪符。赫连生看向她指尖,毫发无伤,直接就失去了兴趣。
刑水水道:“我没怕,我只是在想,最开始觉得你这人凶凶的,好吧,虽然现在也凶。但现在又给我买衣裙又给我辟邪符的,我原谅你了。”
赫连生抓着她手腕,刑水水惊呼,随后手腕被他按在墙上,有点疼。赫连生阴影压下,刑水水呼吸微缓,眼前是他漆黑的瞳孔。
他凉薄如水,空气中全是桃花酒的味道。
少年冷冷地说:“刑水水,这衣服只是为了让你不带着鬼血到处乱跑,这符也只是为了看你是不是妖怪。”
他本以为刑水水会很惊讶、难过。谁想刑水水乖乖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她只在意赫连生把自己弄的不舒服:“你力道好大,先松开。我知道了。”
她顿了顿:“赫连生……你快松开……我手都被你掐红了。”
赫连生不免暴躁,松开按着她的手。
刑水水盯着他背影,这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动不动就动手。
她指尖微微有点烫伤,是刚刚被辟邪符上真火灼烧留下的痕迹,不仔细看看不出。要不是怕被赫连生发现,她离火运得很克制,这辟邪符根本伤不到她。
不过,应该过一会就好了。刑水水想。
戌时,天空如同被打翻的墨,找不到长庚星。
刑水水换好衣服就和李观玉他们一起用晚膳,顺道讲了在酆都城里发生的一切。包括李时序后来的炸塔、消散。
李观行不可置信:“你,你说谎!怎么可能是时序叔。他当年可是向山主检举了阴山老祖的恶行,他就不是这样的人!”
刑水水眨眨眼:“可我当时就是喊了他的名字才解开钟梵塔的啊!”
李观行不说话了。
李观玉叹了口气:“世事苍生,各有缘法,或许是当年时序前辈在无涯海太过绝望,才会一时糊涂残害百姓吧。逝者已逝,多说无益。我等会去向师父禀报。”
刑水水不想多思考李时序的事,比起这个她更在意关阴子死的那晚从火场中逃出来的小男孩。
李观玉转而问:“水水,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刑水水回神,随口就道:“继续去找我奶奶。”
赫连生冷笑:“你不是找爷爷吗?怎么变成奶奶了。”
刑水水:“……”
“口误……”
原本的目的是为了救人,可跟着这些人这么多天,那土地仙的鬼影子都没看到。刑水水还是怀疑他到底是不是真被抓了。
李观玉突然问李观行:“观行,之前抓的那些妖怪现在怎么样?”
李观行道:“放心,阿姊,有我在,他们逃不出镇妖塔。”
刑水水终究忍不住问了:“镇妖塔是什么?和钟梵塔差不多吗?”
李观行难得解释:“不一样。钟梵塔是他的本命法器。而镇妖塔是我们每个灵山修士下山必带。若遇上死不悔改的妖怪就关在塔里押回灵山。”
刑水水试探:“你们不会每个人都有一个吧?”
李观行:“废话。”
没记错的话那土地仙是赫连生抓的,赫连生……刑水水暗自咬牙,深吸一口气,要真救出来了那土地仙必须给她磕头。
李观行看了眼刑水水,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说:“你好奇这个也没用。反正这件事结束了,你爱上哪去找你的爷爷就去找,别再缠着我阿姊。”
刑水水:“外面很多妖怪……”
李观行顿时机警:“多就多,你难不成还跟着我们?”
刑水水:“跟着你们又不影响我找爷爷,我会自己照顾自己,而且谁想跟你?我只是不想和观玉姐姐分开。”
李观玉倒不是忧虑这个,她出声:“跟着我们的话,这一路上注定会很危险。而且我们大部分时间顾不上你。水水还是要三思。”
刑水水:“我都考虑好了!放心观玉姐姐,我很聪明的。”
李观行脸色难看:“阿姊,你真的要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和我们回灵山?”
李观玉却笑道:“师父经常说,遇见便是缘。或许这些都是缘分。”
眼看刑水水要得逞,李观行看向赫连生。赫连生走到刑水水面前,勾唇:“想跟?”
刑水水犹豫一会点点头,却听他冷笑,语调如弯刀上的冷锋。
“那也得先看你有没有这个命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