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长,液相串联质谱分析的结果出来了!”
实习法医葛明玉推开支队长办公室的时候,彭婉正躺在蒋徵的折叠床上抓紧每分每秒补眠,为了甘蓉的案子,她已经快一个礼拜没睡过一个整觉了。
彭婉迷迷糊糊地掀起盖在脸上的外套,脑子不怎么清楚地嗯?了一声。
“哎呀!抱歉抱歉,彭科长,你先休息吧,我过会儿再来……”葛明玉连忙往后退出去几步,却又被叫住了:“你进来吧,报告拿给我看看。”
彭婉打了个哈欠,在看到姚卓娅毛发中检测出来的砷含量后面的数字时,差点以为自己是没睡醒看错了。
可她使劲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后发现,姚卓娅体内积累下来的无机砷浓度竟然达到了惊人的5.2微克每升。
而健康人的发砷含量参考值仅为0.025微克/升到0.075微克/升,也就是说,姚卓娅体内的砷是正常阈值的足足七十倍!
葛明玉指出了关键所在:“姚卓娅生前曾有过长期性的低剂量无机砷暴露。”
而砷这种化学物质,又与诸多的慢性疾病有关,比如基底细胞癌、鳞状细胞癌、高血压、动脉硬化等等。
“科长,死者生前不是患有尿毒症吗,我看啊,很大概率就跟这个有关。”
彭婉猛地一个激灵,这回是彻底清醒了,她想起了市人民医院留存的病历上写的是:二型糖尿病合并慢性肾功能不全四期。
“无机砷的暴露,与二型糖尿病存在关联……”彭婉倏然站起身,嘴里神经质地念叨着。
“砷主要通过口服,皮肤接触和呼吸道吸入来进行摄入,从事化学工业?不对,姚卓娅生前是高中语文老师,也没有长期服用过含砷类药物,那就是饮用水被污染?更不可能了,整个江台的饮用水都是玉京水库供的,真要受过这种化学污染,那可就是集体中毒的重大医疗卫生事件了……”
“所以,所以……”她来回踱了几步,然后突然直愣愣地看向葛明玉,“所以,可能有人在给她下慢性毒药!”
葛明玉点了点头:“我们都在怀疑,嫌疑人很有可能是通过食物下的手,虽然每次计量不大,但人体能自然代谢的无机砷含量本来就有限,这种程度的剂量累计下来,不出问题才怪呢。”
的确,通过食物下毒是最隐蔽也是最有效的做法。
“猪肉摊的老板,一中的语文老师……”彭婉一拍巴掌,“江台一中正好就在咱们青云区对吧?”
葛明玉立刻会意,掏出手机一搜,很快就向彭婉举起手机,语气都难以抑制地激动了起来:“甘蓉的菜市场和江台一中就隔了一条街!”
闻言,一股腥甜瞬间冲上喉头,彭婉突然捂着嘴巴,止不住地呕了起来。
葛明玉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拍了拍彭婉的后背,一脸担忧地说:“彭、彭科长,你怎么了,要不我扶你去医务室看看?”
彭婉干呕得眼泪都给逼出来了,好容易好些了,才摆摆手说:“不、不用,小葛,你快去帮我也做一次检查,头发和指甲都可以,对,还有……赶快去联系薛平,一定要快!”
“啊?”
“呕……我、我这四年来,都是从甘蓉的摊位上买的猪肉!”
.
大渠沟村,时家的地窖里。
相比起陈聿怀手中的这一本册子,柜子里的另一本《太上感应篇》里夹杂的内容才是更让人细思极恐。
“乔丽思20020306,胡学丽200200320,纪柠20200415……”
“这后面的数字是什么意思……”蒋徵眯起了眼睛:“出生日期么?”
“唔……也许?”陈聿怀埋头不语,一张张仔细翻阅过去,时间最早是在2002年,最近的就是今年了,时间跨度还挺长,这么看的话倒也不无可能。
可为什么是从02年才开始记录,并且全都是女孩儿呢?
蒋徵比陈聿怀要高出来半个头,此时贴着他右肩站在他身后,此时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陈聿怀垂下去的眼睫和他逆着光的侧脸。
与蒋徵的清晰深邃不同,陈聿怀的轮廓更加柔和一些,是现在小姑娘最喜欢的俊秀类型,可他疏离冷淡的气质又永远拒人于千里之外,似乎总是让人琢磨不清楚。
这对茶色镜片下到底隐藏着些什么……
蒋徵呼吸的热气正好喷洒在陈聿怀的耳廓上,弄得他痒痒的,于是不动声色地往左挪了挪,与蒋徵之间拉开了些距离。
“时珊珊20200322,”当看到最后一个名字时,陈聿怀的眉头越拧越深,“是时佑去世的那天,怎么会这么巧?”
“我记得之前跟村长打听的时候他提起过,时佑的姐姐都十二三岁了,所以这肯定不是出生日期。”一个极不好的念头从蒋徵脑海里一闪而过,他突然问:“陈聿怀,你见过时珊珊了没?”
“没有,我好像都没怎么在村里见到过十几二十岁的小姑娘……”陈聿怀摇摇头,但紧跟着就反应了过来,他抬眼直视着蒋徵,瞳孔骤然紧缩,“你的意思是,这是她们出事的时间,所以时佑那天晚上才会来找我们帮他?”
蒋徵不置可否:“至于正确答案,还有那些女孩儿都去哪了,就只能等回去以后亲自去问时长仁了。”
“嘘——”陈聿怀突然伸手捂住了蒋徵的嘴,用眼神暗示他仔细听头顶的动静。
就在他们刚才凑在一块儿说话的时候,原本安静的洞穴上方突然传来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可惜他们离地面还有些距离,听不分明,可仔细分辨的话还是能隐约听到些十分嘈杂的人声的。
两人几乎同时反应了过来,两厢一对视,书往怀里一揣,拔腿就往外跑。
蒋徵也顾不得腿上的伤了,咬着牙紧跟陈聿怀身后疾跑。
下来时花了十几分钟的路程,返回只用了一半的时间。
可当陈聿怀冲过去推那块木板时却发现竟然推不动了!
“出口被人堵住了!”
蒋徵飞身越过他,直接伸手往上顶,试了几次木板却依旧纹丝不动,他骂了句脏,拳头狠狠砸了几下,也只能掉下些碎木屑来。
陈聿怀摸出手机刚想打电话摇人,却惊恐地发现这底下没有信号!
就在两人大脑一瞬空白时,地面上的人好像也听到了他们捶门的动静,有个男声嘲讽地喊道:“呦,跑得够快的啊。”
“你是谁!你知不知道你们现在已经构成了暴力袭警罪!后果严重最高可判死刑的!”
“暴~力~袭~警~罪~”那人贱兮兮地重复着蒋徵的话,挑衅意味直接爆表了,“吃公家饭就这么了不起啊?劝你别他妈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最烦你们这种张口国家闭口法律的,虚伪!”
这下连陈聿怀都听清楚了,那人朝着他们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
蒋徵被激得太阳穴青筋都暴了出来,铁一般的拳头捶上去,整个洞口都跟着震了震,一大块淤青也立刻在他手上扩散了开。
蒋徵还想骂回去,却被陈聿怀一把握住了手腕:“别再激怒他了,外面唐队和林检他们都还在,跟我一起过来的那个实习警也知道我来过时家,见我们一直没回去肯定会回来找,我们先等着,静观其变吧。”
“对咯,这位小哥还算是明事理,跟我们作对,你们可捞不着好处,上回青阳河就是个例子!”
陈聿怀思路极快,闻言瞬间眼前一亮:“你是尹元良对不对!”
那头沉寂了一下,陈聿怀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继续循循善诱:“尹元良,我知道那个炸弹不是你亲手放到警车上的,是你的同伙胡昌玉做的对不对?听我说,你现在放我们出去,或许还能算是中止犯罪,可以从轻处罚,要不然就算我们死在里面了,你们该负的刑事责任也一个都跑不了,别一时上了头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老胡!磨叽什么!赶紧走了!”
远处另一个陌生的男人开始催促他,陈聿怀赶忙道:“尹元良!及时止损才是硬道理!你还有机会!”
“别他妈给老子节外生枝了,赶紧走!”
尹元良一脚跺在他们头顶:“硬道理?让我告诉你们什么是硬道理,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才是硬道理!你们就在里头等死吧!”
“尹元良!!”蒋徵大喝,却发现这回捶在木板上的手感不一样了。
他们不仅锁住了出口,还用重物给死死压住了!
看来这帮人这次是真的要置他们于死地了!
头顶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任两人再如何呼救都不再有回应了。
.
由于地道狭窄空气稀薄,他们再次返回到了空间相对开阔些的地窖里。
两人倚着墙根并排席地而坐,为了给手机省电,也没有打开手电筒。
四周静得吓人,也黑得吓人。
陈聿怀几乎感受不到时间和空气的流动,他觉得自己好像身处在一个没有时空概念的世界里,抓不住任何浮萍让他可以确认自己的存在。
这种熟悉的窒息感将他的灵魂一点点抽离了出去。
“抱歉,”陈聿怀突然开了口,“是我的疏忽,明明在发现洞口没有被锁上时就应该发现这是个陷阱了。”
不,应该在看到时家门口大敞,只有时长仁一个人事不省的在家时他就应该反应过来了。
蒋徵也冷静了下来,默了默,他说:“这不是你的错。”
“被关在这里面的人不应该认错。”
他的语气不再是往常那般针锋相对,反而极平静,平静到甚至带了些许温和。
陈聿怀一愣,程邈曾经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这不是你的错,被抛下的人不应该认错。”
他在浓墨一般的黑暗里扭头看向蒋徵,明明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但他能清晰地听到蒋徵的呼吸声,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甚至还能闻到他身上云南白药混合着清清爽爽的洗衣液的气味儿。
不得不承认的是,这的确让他安心了许多。
“谢谢。”陈聿怀突然哑着声道。
“什么?”
“什么什么?”
“谢我什么?”蒋徵皱眉,如果这时候有点儿光线的话,陈聿怀就能看到他不解的表情。
其实陈聿怀本人都不知道自己在谢些什么,可能是对程邈夫妇说的,也可能是对蒋徵说的。
他逐渐发现,自己对蒋徵的态度好像越来越复杂了,这其中到底掺杂着多少过往的事,又有多少现在的事,他自己也分辨不清了。
这很危险。
“谢谢你上回救了我,”陈聿怀硬着头皮说,“就……青阳河那次。”
四下再次陷入寂静。
就在这时,距离他们不远处的角落里,突然传来一阵滴滴滴的声音。
“滴滴滴……”然后节奏越来越快。
蒋徵倒吸口冷气,下一瞬,他便猛地一翻身,抓起陈聿怀的衣领,一把将他拽了起来,借着极强的爆发力和惯性几乎是将他顺着那个洞口扔了进去。
就在那角落的火光冲出来的一刹那,蒋徵扑了进去,抱着陈聿怀在水泥地上翻滚。
“轰隆——!!”
炸弹携带着石块和泥土像子弹一样四处乱飞,有几片划在蒋徵的脸颊上,血珠瞬间就渗了出来,在陈聿怀的眼角擦出一道血痕。
菜窖里的竹筐和编织袋被尽数点燃,洞口外瞬间化为了骇人的火场。
两人这边才堪堪稳住身形,陈聿怀躺在地上,被撞得眼冒金星,他想推开趴在自己身上的蒋徵,这时,从顶上一块碎石带着细沙哗啦啦地掉下来,迷了他的眼睛。
陡然间,陈聿怀发觉身下的地板在剧烈地抖动。
爆炸的冲击波引发了地震,这地窖马上就要坍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