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的身影倒与他的称谓大相庭径,他黑袍裹身,身形消瘦,也只有段正脑里与他关联的是“汉子”二字。
边上树叶吱呀作响,劲风中人影影绰绰,如山中野马脱缰,惹得秋风猎猎作响。
杜渐追着那汉子,忽地跑到了前头,将汉子拦了个严实。汉子一看不对,右手背在身后,蹬地借力朝杜渐挥勾拳。
杜渐往他挥拳的反方向,向右后方一躲,利落地转身制住了汉子的左臂,迅速把臂朝后一掰,骨头间发出“喀——”的一声。
汉子吃痛,扭头想要释出右手紧攥的物,但不料南宫微隐在侧方出了击灵力暴击于那汉子脚下落脚点。杜渐在那之前一松手,尔后顺水推舟地握着汉子的臂向前推。那汉子稳当地吃下了这一击,果真开始不稳,竟是往前绊倒,被杜渐放出的缚仙网给捆得严严实实。
南宫微有一刹那间看向杜渐,但很快收回视线。
“他娘的!放开我!”那网里的黑袍男人吼道,他开始挣扎,在腐泥枝叶上左右挪动着,显得滑稽可笑。
“放开?”杜渐蹲下端详着他,嗤笑道:“是你先要缚我们的吧?”他扬起下颚虚对着那握成拳紧攥着不知什么的右手。
“……”那汉子抿唇不语,倒是攥得更紧了。
夜半三更,周遭漆黑一片,南宫微打着火折子也看不清男人。毕竟这人包的严实,全黑,压根看不到脸。
“生死两路,兄台,选一条?”杜渐朝汉子比了个“请”的动作,反正横竖这个裹得全黑的人都死不成,吓唬他罢了,要真死了线索可就断了。
汉子不挣扎了,右手忽地白光一闪,随即松开——他把干扰阵收了。
杜渐挑眉,他觉得这人捆久点就该妥协了,于是乎他就和汉子面对面干瞪着瞪了一刻钟。
站着看两个塑像看了一刻钟的南宫微:“……”什么招数这是。
他一想,自己也傻,陪这人站了一刻。好在杜渐最后干瞪无果把人给扛下去庙里,南宫微便把乔锦那三人顺道领了下山。
※
“段正,你认识他么?”杜渐居高临下地看着段正,在此之前,他们四人已经轮流问了他五次。
“我我我真的不认识他!你们也看过了,我不是修仙者啊,与他没半毛钱关系!”被捆住的段正疯狂摇头狡辩道。
那汉子显回了原本高大的身形,瞪着段正反驳:“呸!你指使的我,不知道个屁!”说着,他极为不满,对着段正啐了口口水。
乔锦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互吵,反正被捆在破败不堪的土地庙门柱上的不是他,段正和常堤一日不说原因他们就一日别走。
杜渐与白坪说了常堤的身法,刚问白坪就斩钉截铁说是寒水门的身法。
可那寒水门分明全宗门上下皆为女子,这常堤又不是女扮男装,哪来这么一说?杜渐想着,他刚开始也怀疑是寒水门,因为寒水门修的多是易容变幻身形之术,特点也尤为明显。不过已经再三确定过常堤实打实的是男子,就让杜渐打消了这个念头,自觉是效仿寒水门的散修罢了。
“但……我与那些散修打过的交道不少,哪有练寒水门宗法练的一模一样的,这位常堤兄弟的宗法好比寒水门的模版。”白坪思酌道,他与寒水门的弟子约过切磋,这身法就是如此啊。
太矛盾了,既然身法相同,那寒水门又不收男子,那么这常堤是哪修来的心法?
“破例有没有?”
“无。”南宫微无情地打破他的幻想。
“是啊,当年天泗帝诞有一子一女,最后那儿子被送出去了,只留下一女,就是如今的天渚帝。”乔锦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忽地想起来,比划了一下插嘴道。他一摊手,“连皇帝的儿子都破不了例,更别提常堤了。”
先如今掌管天下的是寒水门,原先众宗门极力排斥称帝,要求寒水门只得称仙盟盟主,但寒水门不愿,他们也打不过。百年前,天下才太平不久,四处仍是生灵涂炭一片,各大宗更是亏损极大,压根打不得。要为了个制度打到个皆死的局面还是大可不必,所以这帝制便一直未曾更变过,何况大家都习惯了,自然没有旧事重提。
常堤无缘无故被提名,尔后抬头,杜渐一直在看他的反应。不知为何乔锦提到最后一点时常堤莫名勾了勾嘴角,但他脸上胡茬遍布,杜渐不确定自己是不是错看了。
“不逼问我?”常堤莫名发问道,他深陷的眼窝显得他此刻极为憔悴,但声音却是狠的。他暗地里紧握着拳,手指甲陷进皮肉里,心想自己必须得死。
杜渐睨了他一眼,慢悠悠道:“逼又如何?”逼了等你自杀?好不容易把你捆着让你动不了被压制,严刑拷问怕是你自己先死了。
常堤一耸肩,“万一我说了呢?”
随即杜渐飞速地伸手过去,狠狠地掖住了常堤的脖颈。常堤被这么一掐整得上气不接下气,下意识地带灵力用唯一能动的腿朝杜渐踹去。
杜渐要的就是他使灵力,先前他手上攥得紧感应不到,宁愿近身肉搏也不愿使术,这下就如了他的愿——他稳当地接住了那一脚。
众人听闻有动静,马上回头看他。但他是半躲的,那脚只踹到了小腿上。
“做什么?”南宫微拧着眉头看他,方才他一直没看杜渐这,在看段正,不知这人又搞了什么幺蛾子。
“哎呦,我掐了一下他就踹我。”杜渐开始装疯卖傻,指着常堤道,“但今日咱们可以回了,人捉到了。”他笑了笑。
※
“哎渐哥,你说捉到了,但我们没证据不是?”乔锦坐在客栈一把交椅上,问道。
杜渐听罢,从怀里拿出那枚黑羽摆在桌上,反问道:“你不是探过这枚黑羽的灵力么?”
“你怎知……哦!”白坪刚问到一半,反应过来。
“我以为你是看不惯常堤才掐他的,原来是为了感应灵力么?”乔锦也反应过来了,修仙者不一定处处留痕迹。但常堤要是濒临在生死关头,会下意识带灵力自保,他不像其他死士,换做其他人就会自杀。况且杜渐只要使点小法术,昨日常堤就该死了。
“黑羽的确是他的,但证明不了是他杀的人,谁知道是不是帮段正盖尸落下的 。”
杜渐摇头道:“常堤是带着目的来的死士,他差点自己弄死自己,好在他没看出来我捡了黑羽,不然他早死了。”
门被推开,束着高发的男人随着朝晖洒入客栈客房内。他捏着手上的纸,随即拍到了众人面前。
“申请成功了?”杜渐头也没抬地问道。
南宫微略一颔首。
乔锦:“你怎么知道?”
杜渐靠后坐一摊手,“此事和先前发的公文相差甚远,又与当初接案的本质背道相驰,自然是要申请延期和稽查部预重备案。”
南宫微坐到杜渐身旁的空位,用食指关节敲桌道:“常堤不能死,段正太过滑头,难申。”
“段正死都不承认自己指使常堤,也不供他上头是谁,我们这样不能定他罪手头上证据还少,只是对嫌疑人的怀疑罢了。常堤的一句话不能代表什么,谁知道他是不是无心之言,想要栽赃陷害。”
“——但就是,我们只有黑羽,这个连常堤都钉不住。”杜渐无奈道。
白坪插了一嘴道:“其实,我更怕常堤自杀……”
“我刚刚就想问了,为何昨日常堤在灵力被压制的情况下还能带灵力踹你一脚?”
“解除禁制呗,我卡他脖颈的时候你们估计是没看到,只是听我说掐了他。”
白坪听完觉得没什么,但他琢磨来琢磨去,还是觉得哪不对劲,只会先点头以表明白。
南宫微听罢,蹙了蹙眉,意味深长地看着杜渐。
乔锦正看着申请,突然爆了句粗,“草!什么鬼?!”
“什么?”白坪好奇地歪头到乔锦左肩处。
乔锦满脸不理解,“他们白鹿稽查部干什么吃的,连护案发地加派人手搜查这个道理都不懂?”
他手指着纸张一处,念道:“我部决定,除特殊情况,将不、派、人、协、助。”
不、派、人、协、助。
这意味着,他们四人要自己来结案。
“……下次就和宗主说,白鹿稽查部要换血,顺带扣掌这事人的俸禄。”乔锦一脸不爽。
杜渐觉得乔锦说的对,但眼下只能,“我们不如兵分四路 ?”
“昨夜给常堤搅了浑水,什么都没查,要复查。常堤和段正还扣在隔壁房,要留人,其余三人分到后山、土地庙、前两地四周这三地。”
乔锦举手道:“我留,我侦查能力不行。”
南宫微看他们聊了一路,终于发话道:“你们随意,剩的我去,挑完南宫渐来一下,有话与你说。”
杜渐他们很快挑完了,白坪去土地庙,杜渐后山,剩了个四周给南宫微。
白坪带着乔锦自觉地出了房门,拐了个弯进关押段正他们的房里。
此时无声胜有声,空气间好似有暗流涌动。南宫微走近了杜渐,和他的距离只有分毫。他扬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眼神对上比他高了些许的杜渐。在杜渐的视线里他的眼尾微微上挑着,少顷,那愈发冰冷的声音道:“——你到底,是谁?”冰雹无声无息地落入如镜竹潭,奇异地没掀起水花,但又好像翻起惊涛骇浪。
※
在乔锦和白坪进屋前。
段正没好气地和被捆在一起的常堤道:“大哥,真的算我求你,别供我。”
常堤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
“你指使我深入查白鹿府,如今我好不容易才接触到一点,你又想把我供出去,大哥我才想问你,你想干什么?当我是颗草你是草根,然后把我拔出来连你咱们一块死?”
“行行好吧,有苦衷的,再说我也给了钱给你,这不亏吧。”
“屁!”常堤暴喝一声,“有钱顶个屁用,顶命?黑羽里这么多死士你不挑,偏偏挑了我,我又不是做死士的。”
“我上头点的你。”段正一脸无可奈何。
“哼,那他可真没眼光。”
“去你的,骂我可以不能骂我上头。”
“哟,你上头谁?骂不得?”常堤嗤笑道。
段正嘴角上扬,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声音里带着一股笑意:“大人物,比你们那个黑羽总督要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