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乔锦和白坪与他们二人在客栈碰头时已是日暮之时,杜渐三言两语交代清楚后便等着他们自己消化反应。
“哦,所以是晚些亥时去么?”乔锦坐在客栈一屋内椅上,听完后支着头,手指不住地在桌上敲打,发问道。
没等杜渐回答,一旁的白坪也问了句:“怎么想的?半夜三更去。”
“对。”杜渐依照先后顺序答道。
“夜半去除了想试试那个段正以外还有看看那地,定有问不出来的。”
“那那个雇主和几个汉子呢?”乔锦奇道,“不问?”他停了手中动作,静了下来。
杜渐坐那轻摇头道:“段正说他也不知,那几个汉子是雇主家的,雇主又匿名。”他没再说下去,他们悟性好,也用不着。
果然,乔锦垂头叹气道:“给的线索还是少了,这还又少了点,还真是……”
“倒霉。”站在一旁抱臂的白坪补了刀。
乔锦睨了他一眼,停了话。
“不才,运气还不错。”杜渐从怀里拿出根色泽饱满的黑羽,摆在桌上。
乔锦探头端详着,问道:“这什么羽,看着人制的吧。”
“鸦羽,玄铁制,尸里发现的。”
白坪闻言来了兴趣,捏着黑羽看了会。
“腰间挂饰,看这有穿线的孔洞。”他手指着黑羽末端处的小孔,“内铁外披毛,想混淆是非,可惜披的不多,假。”白坪说完后便还回了。
乔锦抚着下颚道:“有用,但现在用不上,妥当保存就好。”
杜渐问言一颔首,乔锦这想的倒是和他想的一样,能丢了玄铁不要定是某宗的人,放好便是。
“对了,你们怎么这么晚到?”杜渐刚静了会儿,忽地想起他们这是怎么来的这么晚。
“呃……阿哈哈哈这……”乔锦和白坪异口同声,一个撇过头去挠头,一个站着不知所措搓着衣袍。
“……?”
“说啊,干甚这是。”杜渐盯着他们,逼问道。现下三人倒是都忘了杜渐只是个刚入门不久的弟子,哪会这样,只是杜渐说话有头有道的,便随着他的话走。
“他!”乔锦憋了会,干脆利落地指向白坪,“迷路了,整整两个时辰,是我们自己找到白鹿这又找到镇长才来客栈的。”说完他还竖起两个手指头来晃了晃。
“……”好直白,好损啊你。
白坪简短地说了几句后麻溜地结束顺便转移了这个话题。
“师尊呢?怎的到现在都没见他?”
杜渐比了个向后手势,不大情愿地说道:“另一个屋内,不知关起来做甚么。”
“行吧,那不打扰他了,天也黑了,咱们先歇会。”白坪说的挺真实,师尊的事通常来说不要打扰准没错,说完这还很关照地补充了句。“南宫渐你去下头点些吃食,不然画个临时的符也成。”
杜渐恍然大悟,心道是啊,他现在的身份是个没辟谷的小弟子。他不大想画符,反正时候还早,能吃怎么不吃,便下去了。
※
那位“不知关起来做甚么”的人此刻趴在桌上小憩,原因不是困,是旧病后遗,头疼。
南宫微少年时得过场重病,没几个人知道,他也不愿说。毕竟这“重病”不是病是毒,让他险些死在那噩梦般的冬日里。这毒治标不治本,难免会有余毒作祟。
于是乎他隔三差五地就会头疼,特别是冬日。是一种无法述之于口的难受,他会变得只知苦楚无法思考的人,睁眼就如同堕入火域,头疼欲裂。屋内常熏香也是因为这个,至少能舒缓些。若是趴着趴着睡了还成,顶多是噩梦重回,不然他就得清醒地撑过这度秒如年的几时辰。
现在陵安到了秋末,南宫微原本以为
出去几日不会这么巧撞了日子才出,但偏偏就是撞了,多少让他有些不爽。
梦中只有冰雪,寒冷刺骨。他不止一次又一次地在梦中被抛弃在冬日的雪,反复地呢喃着不知人的名字。
冬天实在太冷,所以人心也是吗?
他不知道,他甚至不知晓自己梦里所呢喃的是谁。但是雪深三尺,年少的他没有家了,只有青天飞絮片片在哭诉。
额头鬓发拂上薄汗,眉头紧皱着,手攥得指甲陷入皮肉中,他在惘然若失与痛苦中清醒。
南宫微在那重复了千百遍的梦中惊醒,半撑着支在桌面后习惯性地闭眼揉捏着眉心。
良久,等南宫微调整回,外头响起敲门声阵阵时,他才想起完全发作关门前嘱咐过南宫渐戌时六刻敲门叫他。想到这,才慢慢地挪到门旁去。
杜渐没想到他打开门会看到南宫微憔悴的模样,被浸湿的头发乱了些许。杜渐有一瞬露出了错愕的神色,但又很快消失。
他看着南宫微瞄了他一眼就走下楼去,心想南宫微这状态好像不大对劲,像是……做噩梦。
杜渐没心思想太多,跟着下了楼,凑起了四人。
“随我先去土地庙,亥时事稍后再议。”南宫微有些哑,声音也比平日的小了不少,整得三人先是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才应了声是。
路上乔锦老戳杜渐,手挡住嘴凑过去问道:“师尊咋了这是,脸白了都。”
杜渐莫名正烦,随便脱口道:“后遗。”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说的是什么,但晚了。
“什么?是我听错了还是你说错了?”乔锦怀疑自己耳聋,估摸是听错了。“再说一次?”
老实和你说我忘了是什么后遗南宫微会不会打死我?
“哦我什么都没说。”其实他真的忘了不少事,不是全忘而是忘了枝细节末,还有五年重生带来的作用。
“啊?”乔锦迷惑道。
“走路,噤声。”杜渐怀疑南宫微听见了,毕竟修仙人耳目敏锐,得看南宫微心思在哪了。
半晌,前头停了下来,映入眼帘的是那破败的土地庙和庙后一大抹起伏的幽绿。庙里不知有多久未见人气,已经淡到灰红的宫灯上覆满细网。玄关被四人的灯一照只是诡异,门槛早被腐蚀,夜里看倒是要比日里看的多不少。
杜渐抬手撤掉了结界,与其余人一同进去。他一进便随手挑开一具尸上今日下午才铺回的白布,指着说道:“白坪来看看,能不能看出其他什么,看尸体这方面我造诣不够。”
南宫微睨着他,杜渐察觉到后抛了句,“你不也这么想的么?”
话虽是如此,但我觉得你很老练的样子,南宫微暗想。自己的确许久没亲自下个案子,生分了不少,这样想也是因为怕出纰漏,不过他南宫渐怎么就和他想的一样。
白坪蹲着看了会后结了小阵再次确定了一遍,收益甚少,好过没有。
“灵力残余快没了,太少了。我只知不是我们陵安道府这带修仙者的,散修也不大可能。”白坪烧了结阵用的符,无奈道。
杜渐道:“这里定是没有了,现下时间应是刚刚好的,找段正去。”
※
他们和段正约在了山脚下一处小店会面,等到时段正已经坐在店里续了不知多少壶茶续到店家要求他帮看店看到段正走时熄灯,他要睡去了。
“来了?再不来我得困死了,店家都睡去了。”段正坐到了店外头,手提着壶脚翘二郎腿还很应景地打了个哈欠。
南宫微一路下来状态好了不少,脑袋没像先前哪样昏昏沉沉的,他朝后山撇头说道:“好了就带。”
“行嘞。”段正站起身伸了伸懒腰,进店熄灯关门后抄起放在门柱旁的灯,挎起麻布包抬脚就走入幽绿间。
正值亥时。
对他们来说在这种杂草丛生的林里走难度不高,没一会儿就见段正提灯转头,跃上脸的烛光和林间诡异一起说道:“里面,小树丛后头。”
“你,”杜渐下巴朝段正抬了抬,“一起去,好好跟着别想跑。”
段正一耸肩,拍了拍麻布包。他方才的确有不去的念头,哪想到没走成就被逮了回来。
原本放尸处下的草已然腐烂,黑红的血色与草间腐蛆夹杂,不分彼此。
乔锦蹲下随手捡了树枝拨弄着腐草,带着丝丝缕缕的灵力翻拣着。
能翻则先翻着便是,实在感应不到就只好结阵。
但好在这里比土地庙那处所感应到的残余灵力只多不少,不算白跑一趟。
“有头绪了,到时排查。”乔锦缓缓站起身,一丢那树枝说道。
南宫微稍一颔首,杜渐则看着周围被人踩出来的羊肠小道,摸了摸下巴,转头和南宫微对视上。
“你们看,再仔细些。”南宫微说完后便朝着那小道去了,恰好和杜渐的想法如出一辙。
两个应了声,倒是段正神色不大好,一直看着偏远一些的树丛,杜渐他们走的那个方向。
“嘎吱——”踩断的树枝和段正的心连为一体。
树丛黑影一闪而过,悄无声息。
段正刚把悬着的心放下,就听见杜渐道:“嚯,身手不错,没声没息的,我倒是看到了。”下一秒,杜渐和南宫微如利箭般飞入枝叶阴翳中,瞬息即逝。
他们在追谁他们自己不知,但段正清楚的很——那个“胆小”的汉子。
原本他和那汉子计划好了等这两人入了这处他就和汉子通风报信,不留痕迹地干扰他们,然后随便抛个锅给其他人引他们结案。这样他主子的目的就达到了,他的任务也完成了。毕竟那扰乱记忆的阵法在外头那汉子手中,他们感应不到的。但谁知一下来了四个人,还兵分两路,两个守他两个追汉子。
这不是段正所想的局面,他就接到主子说让他抛锅引人就好,至于为什么不直接让他们不插手案子的事不要管,做好本职工作就成。
谁知道现在不仅多了两个人,原来那两个人也不吃套路啊!
※
“先生,你的对弈手呢?”一服侍左右的童子问着一位白衣公子,童子掌着茶,推给了他。
那先生悠然自得地道:“有啊,你看,他现在想要吃掉我的棋子了。”
“不过可惜了,”他惋惜道,“他这二十粒白子,是我的了。”
棋局忽转,那二十粒白子化为了黑子。
“余下三百四十一枚白子,我与他对弈不讲规矩,讲输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