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导航走,上高速,穿山越水,这是他独自一人开车开得最远的一次,以前刚考过驾照倒是与家里人一起去过c市,不过老头不允许他开高速,只允许他在城市路好好练手,所以开的时间不长。
一路无阻的大马路,无人打扰的电子信息,还有无声的破晓,无一不净化尘世的喧嚣,像梦一样。
没有糟心事,没有唠叨,没有棍棒,没有每天刷任务的枯燥感,原来那些专门蹲朝阳的人是为了享受这样的宁静啊。
金黄色洒满大道,前方的一切尽是坦途,似带来无尽的希望。
见收费站,中途停下休息,装了壶热水,看着忙忙碌碌、车来车往行人,成就感充斥心腔,这是一种不同于虚拟世界里杀人越货、英雄救美的成就感,它洗涤灵魂,让浮躁恶鬼退避。
“如果我能早点这样做,会不会更早地能有些成就?”李家丰是个彻头彻尾害怕没成就的肥蛋,这次大胆的冒险给了他对新的生活无限希望。
“如果19岁刚得到驾照的那年,把抽卡牌(盲盒收集卡)的钱留着,是不是能早点得到这份成就感?”
19岁那年,他把奶奶给他的3700多买了日谷抽卡,就为了能在他人面前炫耀。
炫耀了一把,确实爽了,可是然后呢?没有然后了,抽完了也就抽完了,3700没了就是没了。
他蹲着,蹲在那修整漂亮的花坛,充满生机盎然的绿叶花朵们与灰头土脸贴着傻-逼的肿胖子格格不入。
“哎。”肥仔叹息,揪一把草,揉搓着。
行人路过,一家人穿戴光鲜,不是带遮阳帽就是墨镜,应该是去旅游的。他们看着一个胖子蹲在矮花坛,身上多处瘀伤还粘纱布,散发着落魄味。
为首的爸爸嫌恶地撇撇嘴,以保护地架势,使妻儿远离。
他看见了,尴尬在胳肢窝赛马,很痒很痒,他躲回车里使劲挠痒,挠的皮肤发痛,也不知道是要挠痒呢,还是要挠掉落魄。
挠了好一阵,决定还是接着上路吧,好过留在这不自在。
自我安慰地暗想:到达g市一定会有锦绣前程等着。
他的想法一直很单纯简单,从小到大里从来没有所谓的“留后路”观念,什么事做绝了,做坏了,才停下。
不知度,没有底线,便是与破坏拥抱。
*
开了很久,下高速了。
导航提示已进入g市。
g市的郊外和十八线小城市没区别,人迹罕至。
继续往里开,开始有不少的路边走贩了,跟自家附近的比起来没两样。
“啊?g市就这?一线城市就这?”
失望的臭水淋在了刚开的希望之花。
继续深入,开入市区,因车技不佳,又增不少剐蹭,还差点碾压到过马路的小孩,把带小孩的家长吓得又急又跳,冲上来又拍又叫,吓得李家丰砰砰直跳。
第一次遇到,他哪里敢开门,手紧握方向盘,缩着脖子观察情况。
家长见那么久都不开门,不理智地从地上捡起快石头想砸破车窗,在石头砸到之际,他猛地踩下油门,把抓着门把手的家长拖行好几米,痛得她尖叫连连,最后不得不松开手自保。
骚动引起了他人注意,闻声的民众,左顾右盼,四处张望,努力了解当下情况,有人拿出手机拍照,有人给朋友发语音,有人报了警。
孩子哭喊着找到趴沥青路中的妈妈。
附近的保安,为了预防二次伤害,找来了围栏和警告标识,挡在了可能再次伤人的路上,驱散不必要的人群,维持住了一定的治安。
放了标识的马路变窄了,道路开始堵塞。
犯事逃逸而去的银色宝马,留下身后的一片纷乱狼藉。
李家丰踩油门力度不自觉地加重,速度越来越快,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连闯红灯了都不知,让准备过马路的行人吓了一大跳。
时速90码。
时速120码。
时速160码,引擎发出了轰鸣声。
他想停下来,可身体已不受控制了,肥腿找不到刹车键。
砰!
他撞上了一个行人,不知是男的还是女的,对方好像断成两截了,挡风玻璃被击碎,红色血液混合衣物镶嵌在玻璃裂缝。
“啊——”
“啊——”
他发出了惨叫,不知到是替被撞的行人惨叫还是为自己的行为惨叫。
未撞人前脑子还能想很多东西,现在只剩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他知道又好像不知道自己闯了很大的祸,大脑宕机了。
肥手还是紧捏着方向盘,可根本没调节方向的能力,本应打右转向,却直线铲上了人行道,碾压了一对手牵手的母女,其他没祸及的行人纷纷尖叫着拔腿而跑。
碾压人后,银色宝马还是没停,在人行道上歪歪扭扭地碰撞,推倒本停放着的电动。
银色死神的脚步快要追上了送餐的外卖小哥。
外卖小哥的精神反应比较强,感知后头有危险,直接跳车,摔在花坛里,保住了一命,电动车及外卖统统被撞飞至好多米开外。
车继续不受控制地行驶着。
又碾压一对情侣,先是压到女的,后又压倒来不及跑的男的。
一条狗,可可爱爱地走在主人前面,一眨眼就没了。
最后银色宝马撞上了没有交警疏流指挥亭。
他或者它终于停下来了。
以一条条生命铸成的“减速带”拉停了这辆银色宝马,哦不,是银色恶魔。
车头粉碎,看起来里面的人大抵也是没了。
那到底是不是没了,暂时没有好事胆大的人敢上前查看情况,反方向的车辆,自顾地行驶着;人行道的人惊恐着、逃串着。
世界到底怎么了,李家丰无从知道,他倒在机械的残渣与血液淌成的圈里,没有知觉,手脚不听使唤,被车自带的安全气囊保护着生命线。
他控制不了手与脚,或许它们已经不是他的了。
他看见了小时候奶奶在他面前数落着妈妈不带孩子,边给他糖边跟他说好多能听懂和听不懂的事,还说以后不要娶到像他妈妈一样的女人,丢人。
爸爸来了,揪着他的衣领揪,拎着八十多分的卷子说:“死猪,就你这分数还敢吃?”
妈妈轻轻抚着额发说:“家丰,成绩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健健康康就行,妈妈不求你有多坚强和出息。”
妹妹的沉默,她从来不主动靠近自己,也鲜少说话。
高傲无知的“李家丰”、肥胖的“李家丰”、放豪言的“李家丰”拿着家里的钥匙说:“死老头,看以后谁给你送终,谁给你养老?老子不伺候了,你死是你贱!”
一幕幕走马观灯,闪过并不长的人生。
他是恶果缔造者,也是被缔造的恶果。
是谁种下的恶种?
谁知道呢?缘缘由由,大家都是局中人,谁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会延续什么,造成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