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似乎是觉得杀生丸的话有点过于关心，不太符合这位大妖沉默寡言的习惯，奈落回头看他一眼，很快自己找到了解释：“……放心，在我死掉之前，一定会替你把这件事调查个水落石出。”

杀生丸完全不是这个意思。尽管两个人的关系不像最开始那样剑拔弩张，却也没有好到需要关心对方的地步，如今奈落误解，他也只能淡淡叹了口气。

来湖边找人之前，犬夜叉一家正拉着他的两个女儿讨论案情。直到那个时候，永远才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赶紧跑来问杀生丸：“父亲大人，大夫说奈落身上同时中了两种剧毒才会无药可救，其中一种来自于他自己的妖力，可另外一种……是不是您的毒？”

杀生丸点头：“你怎么看出来的？”

永远说：“因为第二种毒是在我们消灭食尸坊之后大夫才发现的，也就是说，中毒也发生在那段时间。可我们一直都在不死原城守着，没有其他可疑人物进出，奈落也从来都没离开过，食尸坊又不会下毒，这么一想，而剩下的所有人之中也就只有您有这个能力了……”

杀生丸沉默了片刻，思索着要怎么跟女儿解释自己这么做的动机，虽然说起来不太光彩，但毕竟做了就是做了，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没想到永远却露出恍然的神色：“您这么做，其实是为了救他吧？……奈落每次都说自己知道分寸，可用起来妖力来却一点都不含糊，如果不是因为您的毒压制了他自己的毒性，他现在早就已经没命了。”

——不，虽然事实如此，但那只是误打误撞，我一点都没有想救他的意思。

永远继续说道：“父亲大人，母亲生前说的果然没错，您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但其实内里却很愿意帮助别人呢。不过……”她说到这里，仿佛有些迟疑，“那天我们问您天生牙的事，您为什么不回复呢？明明只要有那把刀，就可以把奈落救回来，不是吗？”

“不行的。”杀生丸终于说话了，垂眼看着挂在自己腰间的救人之剑。那天他的确动了这样的念头，可天生牙却没有给他相应的回应。

“为什么？”小姑娘十分疑惑。

“因为……”杀生丸斟酌着词句，最后终于答道，“天生牙不救求死之人。”

思绪回转，黑发的青年就站在近旁，目光又重新看回湖心。涟漪散去，湖面平滑得如同宝石磨制的镜面，那枚珍贵的无量草种子已经消失得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杀生丸大人，其实你并不一定非要依靠我才能找出事情的真相，不是吗？”奈落开口说道，“你一向独来独往，遇事也喜欢自己解决，与他人合作根本就不符合你的作风。所以，与其说是想要借助我的智慧，倒不如说这只是一个摆在明面上的幌子——你根本就在怀疑我。你觉得这一系列的事件也许跟我有关系，甚至可能就是我谋划的，可又找不到证据，所以要找个理由把我放在近前以便监视，对不对？”

杀生丸陷入了沉默，没有说是，可也没有否认。

奈落抬眼看看他，竟然笑了：“看来是真的了。十几年不见，你的心眼比以前可多了不少。我记得你以前连走路都只肯走直线，一个弯都不愿意拐。”

连弯都不愿意拐？有吗？

杀生丸收敛思绪，低声说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答应？”

奈落似乎完全不介意这点算计，语气轻松地道：“你怎么想，我可管不着。但我相信杀生丸大人是个守信之人，既然我们定下了约定，那么如果我做到了，你也要完成你的承诺。”

那种隐约不舒服的感觉又泛上来了，就像眼睁睁看着有人在自己面前滑向深渊，却又无能为力——不，不对，对奈落这种家伙，根本不该抱有任何同情，就算那个家伙坠落到地狱的最底层，也都跟他没有关系，而且他杀生丸又什么时候多愁善感过？杀生丸把所有多余的念头压在心底，只回答了一个字：“……好。”

奈落满意地点点头，紧接着听到杀生丸开启了另一个话题：“说起来，阿初和地念儿之间的结局还真是出人意料。”

奈落重重地点头：“是啊，真无聊，我还以为他俩会反目成仇呢！这种黏糊糊的感情真是叫人恶心透顶。”

奈落果然是奈落，简直一点都没变。

“……”杀生丸欲言又止，停了片刻才问道，“你那么神机妙算，真没意料到这个结局？阿初喝了地念儿的血会变丑的事，你事先知道不知道？”

“哈，”奈落的脸又挂上了多年前那副带着点狡黠的坏笑，“我这么阴险恶毒又不失聪慧的坏蛋，当然是事先知道的啦。”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个样子的他，杀生丸竟然觉出几分怀念。而且……本来一开始觉得奈落肯定知道，但现在他坦然承认，又让杀生丸开始怀疑自己是错怪他了。

这个家伙永远是这个样子，狡诈而多变，让人摸不清他到底哪一句是真话，哪一句是假话。

奈落还在抱怨般地说着：“哼，我哪知道那女孩会一点都不在意她的容貌呢？但凡他们俩当中，有任何一个产生一丁点怀疑和动摇，事情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任何一丁点的怀疑和动摇，都会不一样……吗？就像六十多年前的犬夜叉和桔梗那样？

关于那两个人之间的过往，杀生丸也是在悲剧发生数年之后才大致听说的。其实奈落的计谋并非全无破绽，只要那对恋人能够多信任彼此一点，哪怕在对峙之时多说一句话，都有消解误会的可能……然而他们没有。

虽然彼此相爱，却因为未能付出完全的信任，从而被第三人轻易利用，只靠一点不入流的小手段便成功将两人离间。

奈落固然罪大恶极，但……

杀生丸忽然想起什么：“你不是不能再积累因果了吗？今日若犯下了罪过，以后岂不是又要偿还？”

奈落瞪了他一眼：“……讲讲道理，我有什么错？我可什么都没做，也没有说谎，一切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既然你这么想看情人反目的戏码，那么……”杀生丸给他出了个主意，“如果你告诉阿初，其实最开始除了喂血之外，地念儿还有另外一种选择，并且根本不会让她付出容貌的代价，只可惜地念儿没选。一旦阿初知道这些，也许反应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平静了。”

奈落颇为意外：“原来杀生丸大人也有这么阴险的时候？”

杀生丸哼了一声：“你把我当犬夜叉那种不会动脑子的笨蛋吗？不过既然我能想到，你不可能想不到。为什么不这么做？”

这次奈落略停顿了片刻：“算了……”

“算了？”

直到这时，奈落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成了杀生丸的研究对象，被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深深地盯着，仿佛所有被埋在心底深处的黑暗想法都被挖出来晒在了阳光下。奈落顿时有种如芒刺在背的感觉，表情也有点不大高兴：“……看在无量草种子的份上，算了。”

这么说完，他率先转过身，朝来处走去：“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杀生丸看着奈落渐渐远去的背影，思索片刻，也跟了上去。

他们与犬夜叉一行人一同向地念儿告别，随后离开村落，分道扬镳。

永远和刹那犹豫片刻，与诸叶点了点头，还是选择与自己父亲同行。杀生丸一瞬间有种感觉，如果不是现在奈落陪同自己一起，搞不好两个女儿会躲得远远的——倒不是说她们对他有什么意见，但分离十几年导致的隔阂终归没有那么容易消弭。更何况，他本来就是清冷寡言的性子，要他教导女儿们新的本领自然没什么问题，但要让他陪着她们聊天说笑，那简直比杀了他还难。相对而言，某个家伙可就游刃有余得多……

黑发青年正挂着一脸温柔微笑，耐心地听两个小姑娘讨论最近哪种妖怪干货价格比较高，忽然觉得背后冷飕飕的，回头一看，某只白色的大妖怪正若无其事把目光瞥向一边。

奈落先有些不解，随后念头一转，便明白了这其中的微妙心思，一下子来了兴致，脸上笑得更加温柔：“永远小姐，刹那小姐，如果打算多除几只妖怪的话，不妨到我那里小住几日吧？”

两个小姑娘都微微一愣：“诶？为什么？你那里妖怪很多吗？”

奈落点点头：“我家周围那几个村落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除妖师造访了，附近森林里的妖怪很不安分，这个时候过去，应该会很有收获才对。”

“好呀！可是这样贸然打扰，不知道方便吗？”

“没关系，反正我家空房间很多。神乐、白夜他们看到你们来，应该也会很高兴的。”

“那真是太好了，我们最近都在调查那个半妖的传言的事，也有一阵没见到他们了！”两个小姑娘对望一眼，都兴高采烈地答应了，直到这时候，她俩才想起来似乎还应该咨询一下家长的意见，“那个，父亲大人……”

杀生丸冷着脸，目光越过两个女儿，看到奈落嘴角上挑，耀武扬威地对他笑了笑，顿时脸色更冷了。

实在很不想同意……但这种时候如果扫兴的话，一定会被女儿讨厌。

“……也好。”白色的大妖语调平静地说道，“那就叨扰了。”

“咦？”两个小姑娘惊讶地瞪圆了眼睛，“父亲大人您也要住过来吗？那可是人类的村落诶！”

“反正空房间很多，……不是吗？”杀生丸回答道，虽然话是对女儿们说的，可目光却直直对上了后面的人，“何况又不是第一次了，难得主人这么热情。”

奈落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但马上又笑起来：“杀生丸大人愿意光临寒舍，自然蓬荜生辉，然而我家里十分简陋，又人多嘈杂，万一应付不过来，怠慢了……”

还没说完，杀生丸直接打断了他：“既然如此，那我就暂且委屈一下自己，不必太过自责。”

“……”奈落被他堵得说不出来，神情变了又变，最后只能一脸生无可恋地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