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该带你进来的。”斩秋的声音一瞬间冷肃许多,转念又道,“不对,我一开始就不该带你来天宫。”
“听你的意思,你生气了,”百里及春依旧微笑着,笑声里掺着些许鄙薄之意,“因为被本座发现了裘安的密室?”
斩秋听着敛了眉,如今裘安于她而言不过是一个势必要铲除的祸患,他的密室被人发现又与她何关?
她忌惮的不是裘安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在这里被百里及春发现,而是百里及春本身——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让人根本看不透,如此最是危险。
而她亲手将自己卷入了危险之中。
见斩秋无言,百里及春脸上的笑容逐渐散去:“倒是差点忘了,你们之间还有婚约。如此,本座倒是要好好斟酌一下与你结盟是否可靠了。”
“你我之间并非结盟,而是交易。”斩秋纠正他的措辞,眼神微冷,“若你不做有损我利益之事,我们之间的交易自然是可靠的。”
“是吗?”百里及春挑眉,眼神似是在质问她,既然如此为何不让他待在这里。
为什么?
斩秋陷入了深思。
因为如今的她不喜欢脱离掌控之事,也不喜欢脱离掌控之人。而就在方才百里及春不听劝阻执意留下时,她才意识到,百里及春占尽了这两样。
斩秋抬起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淡道:“你要找的东西,我帮你找。”说着按下了机关,打开暗门,“出去等我。”
这一次百里及春没再反抗,拇指轻轻一折盖上了掌中火摺,缓缓朝出口处走来,略过斩秋时漫不经心丢下一句:“那便有劳了。”
上一世斩秋鲜少进入这间密室,印象较深的一次是裘安从妄墟山归来之后,他亲自将她带到这里,将相守玉系在她的腰间,当作定情之物。
当下她还打趣道,原来这间密室内装着这么多宝贝,可谓是他的藏宝之地。裘安也笑着应是。可是后来她才知道,涂千羽也曾被他藏在这间密室当中。
如今想来真是一阵恶心,她并不想在这里多待一刻。于是加快了动作,运用灵力翻找着任何符合百里及春所述之物。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斩秋从密室中走了出来,对百里及春摇了摇头:“没有找到你要的东西。”
百里及春没有搭话,只是不以为然地颔首,好像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斩秋见他如此表情,不由得纤眉一蹙:“你不会以为我在骗你吧?”
“本座何时这般说了?”百里及春不咸不淡地回答,随后若无其事地推开侧门走了出去。
斩秋连忙追了上去,本想再与他争辩几句,好让他知道自己没有徇私,毕竟她与裘安之间早就没有什么私情可徇了。但转念一想,她为何要百里及春自证清白?她又没做错。
是以,斩秋没再说什么,昂首挺胸地走在他身侧。
走着走着,斩秋终于觉出些古怪。
哪怕她多活了五十年,想要绕开一切守卫自由出入朝云宫尚且费力。而如今跟着百里及春走,却是一路畅通无阻。
他似乎对此处的每一条路、每一道门都如此熟悉,仿佛已走过无数遍。
要说他在天宫内没有内应,她是万万不信的。
“你在天宫安插了人,那个人是谁?”走到甬道转角时,斩秋忍不住问道。
“你们不是抓到了么?”
“涂千羽?”斩秋自是不信。再见他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一点也不似自己人被抓走后该有的模样,便更加笃定他在撒谎,无奈翻了个白眼,“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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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仙塔内,凄惨痛苦的叫声在幽暗的空间里不断回响。仅仅是听见这般吼叫,便已能想到他们此时正经历着如何可怖的刑罚。
天帝虽未让涂千羽受刑,但如今的情形也差不多了。并非只有伤筋动骨才算惩戒,内心倍受煎熬也是一种酷刑。
涂千羽素白的衣裙早已染尽污浊,疲惫和恐惧爬满了她的面庞。到底是年纪尚浅的小仙,哪有不害怕的。可尽管她再害怕,心里也始终吊着一份念想,坚定地告诉自己,她没有赌错。
她一定会出去。
时间在黑暗中被无限拉长,她不知道等了多久,直到周围的叫声蓦然静止,只余一道浅浅的步声从不远处响起。
那步声很慢,却十分沉稳。不多时,悠悠停在她面前。
她缓缓抬起眼,视线从地面一点一点朝上探去,哪怕什么也看不见,却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者身上强大的气息。
“殿下?”涂千羽颤颤巍巍地唤出二字,语气似是试探,又似期盼。
然而回应她的却是一片沉静。
虽然她看不见来者,但对方凭借神力却能清楚地看到她此刻狼狈不堪的模样。
一头长发被汗水沁湿黏在脸颊两侧,分明是阴寒刺骨的环境却也能冒出一身冷汗,想来是害怕极了。
身姿笔挺的裘安垂眸俯瞻着脚下女子,眼底冰冷得没有一丝情绪。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你做得不错。”
听到声音的涂千羽眉间一动,眼里升起了希翼:“殿下!殿下您终于来了!我什么时候才能……”
她的话未说尽便被裘安不耐掐断:“眼下还不能让你出去。”
“那……那要待到何时?”涂千羽的声音减弱了些,却依旧覆盖不住心底渴望。可惜她的渴求落入裘安的眼中,却成了掌控她的利器。
向来有所求者,用起来最是得心应手。
裘安在黑暗中扬唇看着她,如同施舍一般轻轻摊开掌心,将手中之物随意地抛落,瓷瓶掉落在玄石栏杆上发出两声碰撞的声响。
“这是答应给你的酬劳。”
涂千羽寻着声音在地面摸索着,指尖触及瓶身的瞬间一把将其牢牢抓在手中,身体激动地颤抖着。
“谢殿下!”
东西已经给她,裘安不欲久留,很快便消失在罪仙塔中。他一离开,先前在他周身用来隔绝外界的屏障随之消散,嘶哑的吼叫再度包围了涂千羽。
只是此时她的身体已停止颤抖,紧紧握着手中瓷瓶,眼底生出从未有过的坚定。
一直候在罪仙塔外的邬霖神色凝重。
殿下传音让他将灵元丹取出时,他原以为是有要紧之事,火急火燎便去朝云殿中将其取出送往幽境,却没想到此物竟是用在了涂千羽此等低微之人身上。
见裘安从罪仙塔而出,邬霖不住上前询问:“殿下,您当真把灵元丹给她了?”
裘安不以为意,朝台阶下走去:“嗯。”
“涂千羽不过一介不入流的小仙,且如今她已是弃子,您大可任其永困于塔中再不过问,抑或直接杀之,为何……”
“谁说她是弃子了?”裘安出声打断,依旧没什么表情慢慢朝前走着。
“殿下何意?”邬霖疑惑,只听身前传来一句,“至少目前还不是。”
裘安停下脚步,回首朝罪仙塔的方向望了一眼:“灵元丹于涂千羽而言或许是脱胎换骨的神丹,可于我不过是增益些许修为。拿此等小物去换一个人的忠心,很划算吧?”
“可是殿下,您怎知涂千羽一定会对您忠心?”邬霖自然信不过涂千羽,心觉殿下做了个亏本的买卖。
裘安闻言轻挑眉稍,心道她是不会对自己忠心,但她一定会忠于她的野心。复又看向邬霖满目愁容的模样,摇摇头岔开了话题。
“对了,你去盯一下斩秋带回来的玲珑,我隐约觉得此人……”裘安神情含笑,若有所思道,“或许是一位故人。”
翌日夜里,轻风溜过窗棱,扑打着书案上的纸页。
百里及春坐在案前,生出几许倦意,不禁放下手里典籍,轻轻阖目。然而这份清净很快就被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
只听一阵密集又毫无章法的叩门声伴随着斩秋的声音一同响起:“是我。”
百里及春起身打开门,低头望着斩秋:“何事?”
斩秋并未回答,直接从他身旁的缝隙钻进屋内,扫视着四周。目光瞥见一旁案上未合的书册,飞快地朝其走去,一把拿起书册翻了起来:“看什么呢?”
百里及春双手抱环虚倚在门边,对她打探的举动毫不在意,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底神色在月色的映照下竟显出几分柔和。
仔细翻阅了几页,见上面尽是一些上古时期的史事,斩秋顿时没了兴趣,随手将它抛回案上,转而回望百里及春,神情变得认真起来。
“这几天我一直没问你,濯奇怎么样了?他可有说些什么?”
百里及春放下手臂,直起身摇了摇头:“他和以往一样,只一心求死,其余的未言半字。”
听他这么说,斩秋眼底寒光闪动,声音沾染了几分明显的怒意:“他仍觉得此事是拿一命抵一命便能揭过去的么。真神与天地同寿,启是他一命便能抵的?”
不过她来之前便已料到濯奇不会那么轻易松口,故而今夜前来是为了让百里及春带她再去一趟魔界。
“我要见濯奇。”斩秋斩钉截铁地说道。
后者似乎知道她会这么说,脸上没有丝毫的惊讶,正欲开口之际,忽然察觉到身后气息,目光不着痕迹地朝廊下扫去。不知看到了什么,眼底浮上一抹嘲弄的笑意。
见他不回答,斩秋循着他的视线也欲朝外探去。仅瞥去一眼,什么都未来得及看清便被眼前人挡住了视线。
“要不要打一个赌?”百里及春突然问道。
“什么?”
斩秋不明所以,抬眸朝他看去,却听见“啪嗒”一声。
门被百里及春用力关上,清冷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
“就赌今夜,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