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句轻快的声音打破了这凝固的氛围:
“哎呀,这位阿姨,在这里抽烟可不太好。”
辞沐没等时意诗反应,轻而易举地夺过她手中的烟,像是丢什么脏东西一般嫌弃地扔进了垃圾箱里。
“阿……姨?”
时意诗的脸色面目可见的扭曲起来,暴躁地扬起手臂,狠狠挥向旁边点缀着露珠鲜花的玻璃瓶。
一声尖锐的碎裂声划破宁静的空气,鲜花、水珠、玻璃碎片在她脚边四散飞溅,仿佛时间在这一瞬被撕裂。几瓣花瓣因为冲击力在空中无助地飘零,与散落的玻璃碎片混杂在一起,地面变得凌乱不堪。
周围的人惊呼出声,一旁的叶叔忙小声联系人,几个佣人想要过去收拾,又被时意诗喷火般地眼神震慑在原地。
“幸好我昨天听到他们今天要来,赶紧把夫人喜欢的那个天蓝釉弦文瓶换掉了。”
“还得是叶叔,不过叶叔你为什么还要换个玻璃瓶?”
“你负责庭院的可能对这边室内的工作不太了解,夫人要求每天各个房间都要有鲜花,哪怕不在也要摆放 ”
“这样啊。”
……
辞沐眨了眨眼,唇角轻挑,笑得云淡风轻,眼底的暗色点缀在潋滟的眸子,如同深不见底的漩涡。
一片玻璃碎片划过他的手臂,渗出浅淡的一条血痕,他看也没看一眼。
“阿姨,这就是您的不对了,叫您阿姨有何不对吗?还是说你想我叫你姐姐?”
辞沐笑得纯真无邪,不疾不徐地走过来虚揽住时云岫肩膀:
“这位才是我的姐姐哦,至于您,嗯,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先。”
“你!”时意诗胸口剧烈起伏,想要冲过来,被其他保卫和佣人拦住。
“啊呀,不要生气嘛,生气会长皱纹的哦,阿姨。”
时云岫侧身望向那个眉头都不皱一下的人,他穿着校服白色短袖,衣身因为被刚刚花瓶的水洒到而泅湿开暗色。本就颀长的身高往她身侧一站显得更加挺拔,左侧身体能感受他微微靠拢过来时的温热体温。
“呵,一个扫把星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说话了?”
时云岫能感受到身边这个人的身体很快僵直了一下,虚搭在她右侧肩膀的手指像是微拢住,时间很短,很快恢复原样。他柔和的脸上他的笑容依旧,唇角弧度不变,只是气压愈发深沉。
她察觉到这些后,伸出左手轻轻拨拢了下他的短袖衣角,他侧过身来对上她平静的目光,眸中划过一丝不明显的讶异,随后莞尔一笑,又对上时意诗的调笑道:
“也是,不过您也不该出现在这。”
“我让我的女儿跟我回去有什么问题吗?”时意诗讲地理所应当,眼神满是咄咄逼人。
“你的女儿?”辞沐夸张地瞪大眼睛,拉长尾音:
“她是我姐姐,已经不是您女儿了哦。”
“你说什么?”
“您姐姐没跟你说吗?时云岫是我家的继承人候选者哦。”
看着时意诗越来越气急败坏的表情,辞沐眉眼中是藏不住的玩味欣喜,像是在欣赏她这副模样。
时云岫:?我怎么不知道。
“怎么可能!你别他妈在这给我装!”一直沉默在一旁的时储立突然大吼。
“别带脏话啊,叔叔。”辞沐眼底的暗色愈加浓稠,可以让人感受到戾气喷薄而出。
时云岫再次拉住他的衣角,看来他母亲的事是他的逆鳞,这两人怎么偏偏想不开一直往这个点戳。她可不觉得辞沐会是个简单人物。
“我不过来晚了些,怎么就在这里吵起来了。”
沉沉的声音打破这片混乱,时康殷迈着稳稳的步子走过来,旁边的管家叶叔点头示好、接过她的外套。原先在这边客厅战战兢兢却不敢上前的佣人们终于松了口气。
“来得可真慢,我来接人,就这样。”时意诗对上时康殷态度虽然缓和了些许,但听着还是很令人不快。
“他刚刚说得也不全错,我确实需要一个继承人。”
时康殷皱了皱眉,语气轻描淡写,却如惊雷重重地砸到在场除了辞沐以外的人们心底。
“你说什么?”时意诗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向时康殷,嘴唇像是不断颤抖般嗫嚅着:
“你疯了吗?她是我女儿!”
她像是失去血色般,脸色变得苍白,但显得唇色愈加红艳,像是血一般,红艳地令人感到害怕,仿佛下一秒就要撕扯起自己的头发,厉声道:
“你有什么权利?时康殷,这是我的女儿!”
“我怎么会没有,单凭你这些年犯的那些事,足够把你送进监狱呆个几年了,时意诗,看来是我过去对你太好了,现在你是哪里来的胆子,敢跟我叫板?”
时康殷面色不变,平静的语气像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中沉的语气像是厚重的座钟一般,重重地砸到时意诗的心上。
不怒自威,这是时云岫此刻最能想到的成语,太贴切眼前人了。
“何况,但你和旁边那个混账东西对她施加的暴力,法定监护人变为我,理所当然。”
时储立的脸色涨得通红,脸上的横肉一抖一抖。握紧了拳头,但他怎么样也不敢跟眼前这位争吵。
毕竟她说的可是真的,只要她想,随随便便就可以将他们送回牢里,时云岫,她想要就给她呗。
其实上次因为时云岫的事,如果时康殷想捞,他们其实也不用被拘留,但她没有。那几天本身就是一种警告了。
时意诗不被情绪控制地大步往这边急走,却被旁边的保镖生生拦住。恶狠狠的眼底写满了嘲弄、不可置信、愤怒。
颤抖着手渐渐平稳下来,只是死死抠在手掌里,用力地几乎要渗出血。表情也变得更加麻木,她也意识到了这些,自己这些年所有的,全都是时康殷好心施舍的。
只要她动动手指,下达一个指令,就可以让这一切化作泡沫,消散在空气中。
包括她的自由。
在她还在跟街边混混嬉笑取乐的时候,时康殷已经得到长辈信赖,开始接手家族的一部分事业了。
然后她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遥远,她停留在原地,看着她又是怎么接手了家族的一切。待回过头不经意遥遥一望,她已经奇迹般地让时家起死回生,甚至变得更加繁荣,铸就着她的事业帝国,冷血,却会带着职责般、偶尔搀扶下在台阶下面的他们。
其实像是家里长辈、家中佣人、外界人等等都不理解,包括时意诗,为什么她的这个事业型姐姐会在这个年纪跟辞衡结婚。
虽说是商业联姻,但他们各自的公司股份、财产等又早就在婚前签订好协议,各归各自。
辞衡也很少在主宅出现过,他们明明关系淡地像是陌生人。
时康殷注重血缘家人、人情往来。哪怕她再怎么厌恶她,还有那个最开始把好处占的一点也不剩、挥霍无度的弟弟,时康殷这些年都没亏待过他们。
这也是为什么,她不愿选择辞沐,也要抢她的亲生女儿来做继承人。
时意诗倒也不是多惦念这份血缘,她就是很不爽,莫名地恨得咬牙,凭什么时云岫就能这样潇洒离开,过上从一开始就辉煌的人生。
“她?”时意诗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了一般,咧开阴森的笑,明明隔着段距离,时云岫总觉得耳边仿佛传来,她露出的雪白牙齿咯咯作响的声音。
“她,说烂泥扶不上墙都是夸她了,你应该也很清楚不是吗?我的好姐姐。”
时意诗眼中散发着恶毒的光,声音和和气气又残忍,轻声细语,像是在呢喃一般。
时云岫伸手向后摸,触碰不到团子的身影,已经飘去其他地方了吗?也好,还是不在这里的好。
“这样的人怎么配接手您光辉的伟业呢?”
那残酷而不留任何情面的话语像剜心的利刃,对准胸口狠狠插入,拔出,又再次插入,鲜血淋漓的一片。
时云岫抬头看向那个与她面容相似的,可以称作母亲的人。
似乎在说,像你这样的存在,从来不被任何人期待,这样一个无用的废弃物。
就该跟我一起烂下去。
搁在他们中间的空气像是被抽离一般,变得稀薄令人喘不上气。
她有什么感觉?好像也没什么,她本身也不是她所谓的母亲。
有一点来自共情的悲凉,应该是她此刻在这具身体里的原因,点点滴滴漫上来,竟压地有些难受。
她明明不是这样的,她不想这样共情,这样好难受,可无论她怎么说服是因为是在不属于她的身体,她才会这样。
她也改变不了,自身似乎就是这样一个人。
与原身身体无关,是她本身就有着这样看似于她格格不入的割裂情绪,这样的感知与共鸣。
原先虚搭在她肩膀上的手靠近,随后稳稳地放上来,五指包覆住她的有些微微颤抖的右肩,传来他那令人安心的温度。
丝丝缕缕渗透进来,顺着血液传递到心脏。
此刻的他们,都在为同一个词,共通着同样一种情绪。
母亲。
时云岫原先抓住他衣角的手指蓦地紧了紧。
她和他都不是会外露情绪的人,那隐隐流露出的一点,旁人看不见的细微情绪,不断放大。
共通着的悲伤、愤怒,像是熊熊燃烧的吞吐着的小火焰。
明明没认识几天,明明并不了解对方,连话也没说过几次,甚至他身上有这么多神秘未知的谜团,同时还这么地,令她觉得危险、困扰。
却也被彼此安抚,那团小火焰被一双温柔的手温和地合拢在外围。
于是火焰也平静下来,柔和地散发着浅浅的光芒,化作温暖,从指尖流入彼此并不相通的血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