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鸾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身体很冷。
她睁开眼睛,看到光洁无暇的白色墙壁,银质的光辉如流水滑动,反射出金属的波纹。
帝国中心医院的白墙由特殊材料装涂,不沾油污不沾血迹,摸起来光滑无比。
之前她出任务受伤,与搭档绮真一起来到中心医院接受治疗。取她手臂上的弹片的时候,绮真伸手捂住她的眼睛防止她害怕。
结果实习医生操作不当,她的伤口直接崩裂开,她眼睁睁看着血飙到墙壁上,转瞬就被机仆清理干净,一丝痕迹也没留下。
绮真一边喂她喝药,一边悄悄地问她:“你说这涂料会不会是约德那老头发明的?去年他递交专利的时候我看到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和医院合作了……也不知道赚了多少。”
应鸾无奈地笑笑:“别这样说我们的老师嘛。”
绮真“嘁”了一声,对她的古板感到无语。
应鸾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顺着她的话猜测:“应该是他吧,毕竟我们学院的材料应用技术在整个帝国都首屈一指,约德老师虽然性格古怪,不轻易出售自己的技术,但一直对医疗感兴趣……”
绮真看着她硬着头皮聊天的样子,恨不得将所有药都灌她嘴里:“别没话找话了,喝药吧。”
她不懂绮真为什么又不想聊了,只好低头小口小口地喝碗里的药剂。
应鸾眨了眨眼睛,意识后知后觉地回笼,这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她现在为什么在医院里?
难道又是和绮真一起出任务受伤了?
她想回想自己进医院的原因,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如今她在医院里,那绮真在哪里?和她不在一个病房?
她的脖子被支架固定住,弯不下来,就看不到身体的情况。但是她感觉整个人都被钉在了病床上,四肢都软绵绵的摊在上面,提都提不起来。
她费力地抬了抬脖子,头撞倒眼前隐形的护罩,周围立刻发出的刺耳警报声,吓得她不敢乱动。
听到警报声,一个圆滚滚的机械脑袋垂下来,挡在她的眼前:“B06患者,您醒了?”
应鸾看着仿生医护金属质感的眼睛,点了点头。
仿生护士的眼睛在她的身上扫描,确认她安然无恙之后,说:“告诉B06的家属,她醒了。”
家属?应鸾疑惑了一瞬,她哪里有家属?
指的是绮真,还是米莎老师?或者是“幸福之家”的院长?
她一想回忆自己昏倒之前发生了什么,又因为什么住院,就感觉大脑一阵剧痛,只好放弃继续思索下去的想法,静静地躺在床上闭眼休息。
仿生护士伸出长长的机械手臂,在她的床侧按了几下,扇形的护罩打开,空气流通了进来。
应鸾的上半身被抬起,听到面容ID解锁大门的声音,抬眼望去。
一个陌生的男人走了进来。
她第一眼就看到他银白色的头发,柔软冰冷地衬托着他的五官,显得整个人都没什么温度。看着她的时候,他浅金色的眼睛显得锐利发亮,有种十分尖锐的美感。
他身材高大,容貌出众,穿着妥帖的制度,胸前佩戴着字母A的暗金色勋章,仔细看还能看到蔷薇藤缠绕的纂刻。
这是一个Alpha,而且还是授勋Alpha。
他的脸上有显而易见的疲色,应该是在这里熬了几夜,看到她醒了,才略略松了一口气,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他开口,语气可以称得上亲昵:“身体感觉怎么样?想不想吃点什么?”
她歪着头看着他,没搞明白他是谁。
她认识他吗?
但是她对陌生人也向来很有礼貌,于是回答道:“我感觉挺好的,就是有点冷,你能帮我温度调高一点吗?”
男人站起身来,在墙壁上滑动着室温。
“这样可以吗?”
还是有点冷……她却不好意思再麻烦他,于是点了点头。
他重新坐回到了她的身前,冰冷的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放在掌心中轻轻地揉捏,动作十分温柔。
她迟疑地啊了一声,想要将手抽回来,又被他用力握住。
“怎么了?”他皱了皱眉,眼神忧虑而担心。
她感觉自己的头更痛了:“请问你是谁?我的搭档呢?”
男人的脸色瞬间发白。
他站起身来看着她,语气有些颤抖:“应鸾,你不要吓我。”
看来是认识自己的人,应鸾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不好意思,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应该是和我的好朋友一起进来的,你能帮我找找她吗……”
他怔愣了一会儿,而后眼眶慢慢发红:“我是你的丈夫,陆宴行。”
————
应鸾被推入了玻璃舱检查身体。
视野消失前,她看到陆宴行在和仿生医生沟通,他神色激动,言辞恳切,医生胸前的红灯却不断闪烁着,仿佛碰到了什么无解的难题。
她躺在舱内,注视着投影出的虚幻舱体,它可以检测到病人最舒适的模式,现在她的眼前是一片星空,她很喜欢。
机械音询问她:“姓名?”
“应鸾。”
“身份ID?”
“JS-q000043。”
“身份芯片核实成功……接下来我们将会对您进行大脑检测,过程可能稍有不适,请您谅解。”
她点了点头,一阵麻苏的电流便立刻穿过了她的全身。
过了几秒,她的大脑图案被投在眼前,一阵光谱扫描后,有一块区域被标黄。
舱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她听到了外面的人在对话,医生对陆宴行说:“是记忆提取所造成的失忆症,她遗忘了一部分记忆。”
听不清陆宴行说了什么,医生继续说道:“是的,陆先生。我们也无法确定应鸾小姐遗忘了什么,但我们可以确定的是她并没有完全失忆,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陆宴行又问了几句,医生继续回答:
“……没有这样的先例,失忆是一种人脑损伤,从医院目前的技术手段来讲,记忆一旦失去我们也无法帮助找回,一切只能靠患者自身的努力,这也是我们反对大脑运输的原因。”
她撑起上身,将耳朵贴在玻璃罩上,才终于听到陆宴行的声音:“她自己还可以想起来?”
“对,熟悉的环境,耐心的家属,以及一个漫长的康复期……最好配合上有关记忆的物品做刺激,她才有可能回忆起来。”
舱外沉默许久,应鸾在里面也度日如年。
最终是陆宴行弯下腰来敲了敲她的舱门,对她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出来吧,应鸾。”
机械床推着她缓缓出来,她摘掉了身上乱七八糟的检测设备,开口询问道:“你……”
她的询问还没有出口,就眼前的人一把抱住,即便是隔着病号服,应鸾都听见了他激烈的心跳声。
她感受到一丝冰冷的水液顺着她的领口滑下去,让她原本想要拍他的手尴尬地悬在了半空。
他哭了,这让应鸾无所适从。
陆宴行的嗓音沙哑,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没关系的,我会帮你想起来,我会帮你想起来我们之间发生过的一切。”
过了一会儿,他仿佛感受到了她肢体的僵硬,松开了双臂,悄声对她说了声抱歉。
“医生说你完全把我从记忆力剔除了,现在对你来说,我们只是陌生人。”
应鸾摇了摇头,想说这也没什么。
她看着他的眼瞳,他垂下头来看着她的时候,银白色的头发有些凌乱,浅金色的瞳孔上覆盖着一层淡淡的水迹。
他强颜欢笑道:“没关系,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陆宴行,你是我的合法妻子,我们已经结婚五年了。”
他捏住她的手,在她的掌心轻轻滑动着,写出自己的名字。而后从脖颈上取下来一条银链,末端坠挂着一条素净的戒指。
“这是我们刚结婚的时候,你送给我的戒指,你还记得这个吗?”
应鸾接过来,对着灯光细细观察着,戒指是用银做的,却没有出现氧化的痕迹,被主人保存的很好。
她眯了眯眼,注意到内圈有着Y&L字样的字母,Y的尖角勾勒出一个细小的弧度,那是她个人的写字习惯。
这个戒指是她亲手做的。
但是如今她却没有什么印象。
如果更努力地去想的话,她整个大脑都在隐隐作痛,好像有尖针在刺她的脑仁一般,让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陆宴行连忙阻止她:“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
他放平了床铺让她躺下去休息,她则示意他继续。
她尴尬地笑了笑:“你继续说吧。”
“我们是帝国第一学院的学生,你是我的学妹,你毕业一年以后我们就结婚了。婚后我们的感情一直很好,从来没有冲突,也一直很恩爱。”
应鸾点了点头,她确实是第一学院的学生,而且在帝国学院里发生的事情她都有印象。
她的记忆在毕业前一年中断,从此以后就一片空白。
而按照他的说法,他们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
陆宴行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苦笑一声,继续说道:“婚后顺应帝国的婚姻法要求,我在研究所任职,而你在信息局工作,两个工作都比较轻松,离家也非常近。”
“前些日子……我们吵架了,你很生我的气,住在信息局三天都没有回来,然后你便接了这个任务……”
之后她便遇到了陨石旋涡,飞船失事。
听到这里,她的手颤了颤,虽然大脑不记得,身体上却留下了伤痕反射。
应鸾突然坐直身子:“那我是怎么回医院的?”按照经验来说,那种情况她是必死无疑的。
陆宴行说:“在氧气耗尽之前,你被星际海盗发现了,而后他们用你来威胁我,我才能把你赎回来。”
听到这里,应鸾一阵头痛,星际海盗最擅长趁火打劫,向来狮子大开口,估计他交了不少的赎金。
她感觉自己身上背负了一个极重的人情债,而债主是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
陆宴行则一无所觉地拉住她的手:“要不是他们发现了你,应鸾,我都以为我再也看不到你了。”
他看着她,声音哽咽,眼中又浮上一层水雾,落下了无声且压抑的眼泪。他俯下身来,一下一下亲吻她的手背,仿佛每一声抽泣都是从心底深处发出来的,每一根神经都在痛苦地抽搐。
他任由眼泪落在她的手背上,像自己肆意蔓延的情绪。
“应鸾,我错了。我不该和你吵架,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阻止你……要不然你也不会变成这样,更不会失忆……你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该有多疼……都怪我不好……”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你随便怎么惩罚我都可以,你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只求你能原谅我……”
她感觉自己的手背已经濡湿了一片。
应鸾看着他,这种仓皇且痛苦的情绪让她感受到迷茫,身为孤儿的她向来不善于处理过分激烈的感情,更何况眼前是个认识不到半天的陌生人。
但是她却从他的表现中看出他的痛苦并非虚假,他真的因为险些失去她而感到悔恨,也真的因为自己的错误在自责。
他说他是她的丈夫,而此刻他在恳求她的谅解。
她看了看他胸前的勋章,一名授勋的、谈吐礼貌、外表出色的Alpha为什么要骗她?
她只是一个身无分文且失忆的Beta。
看在他将她赎回来,而且真心照顾她很久的份上,她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头:“没事的,飞船失事也不是你造成的,你已经帮助我很多了,我原谅你了。”
听到她的话,陆宴行骤然抬起头,像是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浮木,眼底的惊喜令人无法忽视。
应鸾微笑着,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你说你是我的丈夫,我也相信了。”
他对她的了解也不像偶然,一定是跟她十分熟悉的人才能做到这种地步。
她感受到她的手被他骤然捏紧。
他一字一顿:“是的,我是你唯一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