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擎霜迟钝的看向兰松野,像是没听清对方的话一样,神情有些迷茫,又像是听清了对方的话,却觉得此言太过荒谬,面色上带着点儿荒唐、无奈、可笑、讥诮、不可置信交杂起来的情绪。
梅擎霜以前觉得他是装疯,却没想到他是真疯。
兰松野还在期待他的回答,却见梅擎霜嘴角抽搐了几下,半晌后,才带着一种同情的目光,十分清晰的吐出了他有生以来说过的最粗鄙的两个字:“有病。”
兰松野:???
仿佛没反应过来似的,兰松野脱口而出:“你喜欢我有病?”
梅擎霜忽的笑了。
他笑的很轻,有几分不羁的自在感,但兰松野却看见他眼底带着明晃晃的嘲讽和……和一丝哑然失笑的感觉。
兰松野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梅擎霜嘴角带着那点余留的笑意,头一回对这位昭国质子真情实意道:“是,你的确与众不同。”
……
兰松野莫名觉得他这话不像是在夸自己。
“诶……你……”还没等他反问梅擎霜,梅擎霜连看都懒得再看他,转身便走向方才那个墙柜去了。
然后就见他抬起手接连不断的拍打那个墙柜,带着几分急不可耐,像是一刻也不想在这儿多待似的。
兰松野抱臂看着他,有点儿生气。
那边寒漪瑾听见持续的拍打声,连忙打开了机关,然后就见梅擎霜抬步走出,一言不发的向门外急走。
江吟时和颜松落不明所以,快步跟上去。楼东月和燕识归则返回方才的房间,见兰松野正一脸不悦的站在桌前。
他们没听见方才这里面发生了什么,楼东月见状小心问道:“主子……您怎么了?”
兰松野伸手一指梅擎霜离开的方向,气鼓鼓的说道:“你二人说他对我有意?什么意,怕不是恨意吧!”
“啊?”楼东月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吞吞吐吐道:“不是……他……”正当楼东月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将先前那个谎圆过去的时候,只听燕识归意味深长的开口了:“大部分男人都是薄情的,主子不必与他计较。”
楼东月:……
你小子可真是深藏功与名。
兰松野一拍桌子,怒道:“那他这也太薄了!这才多长时日,今日对我说话就开始句句带刺,太过分了!”
燕识归嘟囔道:“那还不是您自找的。”
兰松野一眯眼睛,危险道:“你说什么?”
燕识归立马解释:“今日我去找那三皇子的时候,他问我为何不劝阻您来这里。”
兰松野想了想:“你的意思是,他听到我总是来此,心里有些吃醋?”
燕识归一脸赤诚的看着兰松野,与上次如出一辙的回答道:“不知道,我年纪小,不懂这些,也不敢随意揣测别人的心思。”
楼东月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心想:你不是不敢揣测,分明是故意诱导。
兰松野直直的盯着燕识归,确定这小子不是在诓自己之后,高傲的一转头,轻哼道:“好吧,如此,倒也可以理解。”
楼东月:……
不是的,您可能……理解错了。
兰松野次日便又来了山横晚,寒漪瑾知道这位昭国质子与他们殿下的利益关系,因而也不遮掩,亲自将十万两银票送到了兰松野手上。
兰松野之前便猜到这里有梅擎霜的眼线,昨日回去后才听楼东月他们说,原来是山横晚的掌柜,故而今日见到寒漪瑾的时候,盯着她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番。
寒漪瑾被他看的不自在,放下银票就欲转身离开,却被兰松野叫住:“姑娘且慢。”
寒漪瑾回头,脸上依旧带着她那柔而不媚的笑意:“公子还有何事?”
兰松野示意她坐下,看那样子,竟是想要同她细细的聊聊。
房间内还站着楼东月和燕识归二人,寒漪瑾想了想,觉得这位昭国质子应当不会拿自己怎么样,便痛痛快快的坐下了。
兰松野问道:“承蒙姑娘‘关照’许久,还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寒漪瑾只当没听出他这话里的暗讽,大大方方的说道:“寒漪瑾。”
“噢……”兰松野点点头,眼中闪烁着几分好奇:“你们殿下,向你问起过我么?”
寒漪瑾笑的滴水不漏:“公子惦记我们殿下啊,那您怎么不自己去问他呢?”
兰松野面带哀婉之色,叹了口气道:“问过啊,只可惜你们殿下表里不一,不肯同我说实话。”
寒漪瑾心想殿下他确实表里不一,但身在朝局的漩涡中,只有这样才能护自己周全,她瞥向兰松野,刚想回击一句公子你应当也并非看起来这般怯弱,还未等开口,就听兰松野接着他自己方才那番话,幽幽道:“许是他真的吃我的醋了,碍于面子不愿同我直言而已。”
寒漪瑾愣了愣,说话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谁……谁吃醋了?”
兰松野看向她,一双美目让他瞧上去真的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柔美人:“梅擎霜啊,他喜欢我,你不知道么?”
咔嚓!仿佛一道巨雷当头劈下,劈的寒漪瑾登时失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兰松野见她如此反应,便摇了摇头,喟叹道:“感情你被他拿来当做遮掩我的幌子,却一直不知道。”
寒漪瑾大脑一片空白,她陷入这个消息所带来的巨大冲击中,久久不能回神,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思绪,恍惚道:“什么……幌子?”
兰松野一副“姑娘你所托非人”的惋惜表情,语重心长道:“是不是自我第一次来此之后,梅擎霜便安排你在这里假扮掌柜了?”
寒漪瑾迟钝的点了点头。
兰松野又道:“是不是他在外一直声称,自己在山横晚有个红颜知己,而那个人就是姑娘你?”
寒漪瑾又目光呆滞的点了点头。
兰松野一副“我所料果然不错”的模样:“那便是了,你们殿下觊觎我已久,知道我常来此处,便派你在这儿,一方面是为了盯着我,还有一方面,便是以你的名头,为我做遮掩。”
楼东月听不下去了,他微微歪了歪身子,压低了声音对燕识归道:“这些胡话是不是你说给主子听的?”
燕识归转头望向他,真诚道:“楼哥,若换做我,肯定会说的一丝漏洞也没有。”
楼东月无言半晌,最后轻轻吐出三个字:“倒也是。”
寒漪瑾好容易才让自己恢复理智:“等等……这是否太过牵强附会了?”
“嗯?”兰松野转头看向他那两个心腹,认真道:“牵强么?”
楼东月与燕识归同时摇了摇头,没说话。
兰松野又看向寒漪瑾,带着些许“我替你不值”的神情:“你瞧,他们都知道,包括你们殿下身边那两个人也知道,就瞒着你一人呢。”
寒漪瑾心道你不必这样看我,我与殿下那也是装装样子掩人耳目罢了,若是假戏真做,我还未必同意呢。
她打量着这位昭国质子,心里忽然生出几分顽劣的探听欲,便试问道:“那你……”
兰松野知道她要问什么,面色如常的说道:“烦请姑娘转告你们殿下,我与他两情相悦,若他不在乎世俗眼光和廊庙的议论,我自然会全心全意的追随他,甚至为了他可以舍弃自己的名誉。”
寒漪瑾被这突如其来的心意剖白惊呆了,好在神志还是清醒的,便神色古怪的说道:“首先,我们殿下未必与您‘两情相悦’,其次……”寒漪瑾上下看了兰松野一眼,如实道:“……自打您踏入晟国的那一日起,便已经没有什么名誉可言了。”
“嗯?”兰松野又转头看了看那他两个心腹,认真道:“是么?”
楼东月和燕识归神情有点尴尬,艰难的点了点头。
寒漪瑾两手一摊:“看吧。”
兰松野看上去有几分沮丧,但也不过少倾而已,正当寒漪瑾以为他对自己有了清晰的认识之后,就听得兰松野幽幽叹了口气,惋惜道:“罢了,身外之物,没有便没有吧,总归你们殿下也不是那么看重名誉的人。”
寒漪瑾:……
油盐不进呢怎么。
兰松野不再多说别的,起身带着楼东月和燕识归离开了。
徒留寒漪瑾一人在屋里,思绪一片混乱。
回去的路上,楼东月不放心,便在兰松野身后问道:“主子,您不会真的对那五皇子……有意吧?”
兰松野笑了笑,方才在山横晚的纯真之态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蔑的戏谑:“梅擎霜除了那张脸好看之外,哪里还有过人之处?”
楼东月松了口气:“那就好,我还以为您真的鬼迷心窍了呢。”
兰松野忽而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他二人一眼,随后高深莫测的一笑,伸出手拍了拍楼东月的肩膀,意味深长道:“放心,肥水不流外人田,我若是真转了性子,也得先惠泽你二人才是。”
楼东月和燕识归:!!!
“不不不!不用不用!”两人慌张摆手,楼东月急忙道:“我们只想誓死追随主子,万万不敢有别的念头……”
兰松野忍俊不禁的笑出了声,也不再打趣他二人,转身继续向前走了。
三人边走边逛,正巧路过昨日梅擎霜他们来过的那家摊子,兰松野便要上去买些吃食,店家一见有客人过来了,便主动上前招呼。
兰松野凑近了,要了一壶饶梅花酒,三份儿枣塔,让店家给他包起来。
店家应了声好,手脚十分利落的就将东西包好了递给兰松野。
两人接过的时候,兰松野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几不可闻的问道:“梅擎霜昨日没起疑吧?”
店家神色不变,迅速应道:“回主子,没有,属下日日在此,昨日是他自己走过来的。”
兰松野“嗯”了,一声,转身看向楼东月和燕识归,见他两人一副避自己如蛇蝎的模样,莫名道:“站那么远干什么,付钱啊。”说罢便转身走了。
楼东月神色有几分不自然,胡乱从衣袖里摸索出一块碎银子上前给了那“店家”,店家受宠若惊道:“呦,客官使不得,这……小店没那么多钱找给您啊。”
楼东月挥了挥手:“拿着吧。”随后头也不抬的跟着兰松野离开了。
店家看着楼东月的背影,喃喃道:“楼教头怎么了这是,瞧着怪别扭的……”
这边兰松野让燕识归将银票兑成了现银,着人送去了昭国南重阙府上,而林怀故也在兰松野的传信之下,暗中带着两人将当日逃脱的那个晟国将领往晟国押送。
他们几一行人回到晟国还需要几日,这几日梅擎霜十分清闲,只让人每天盯着三司会审的情况并向他汇报,除此之外,就是品品茶,看看书,再偶尔的练练武。
大理寺、刑部、御史台审案的结果早在梅擎霜的意料之中,梅隐霜抓走了太子詹事的家人,威胁他替太子认罪,并许诺对方可以在事后保住其家人性命,太子詹事被逼无奈,在牢中留下血书一封,承认自己假借太子之名狐假虎威,在太子不知情的情况下收受贿银和突火枪,一切都是他自作主张,因明白这桩桩件件的罪孽罄竹难书,上有负皇恩,下愧对太子,无颜再苟活于世,故而在牢里自戕了。
三司根据太子詹事留下的血书,查抄了太子詹事的府宅,果然找到了数张银票地契,以及金银玉器数件,至此,此案看似水落石出,但安王梅枕霜却上表,声称此案疑点太多,不能如此草率结案。
安王所提疑点有三。
第一,太子詹事既说他是背着太子做的这些事,那他日日在太子府上,行事如此肆无忌惮,难道就不怕梅境和察觉么,可见其中定然有太子授意。
第二,他既称自己收受了各部的敬银,就定然会许以相应的好处,而身在魏阙,最实在的好处无非就是官位的拔擢罢了,可他一个小小的太子詹事,难道还能左右朝廷用人不成?
第三,从太子詹事府上搜出的银票地契,去钱庄里查询过后,便发现其中有大半都是近几日才存下的,由此可推断此乃有人故意栽赃。
这三处疑点,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自然也考虑到了,但是在太子詹事留下的那封血书中,并未交代他都收受过哪些官员的贿银,三司也不可能随意缉拿朝中臣子,且眼下确实搜查不出别的证据、能证明太子与突火枪一事有关,故而此案竟悬而未决,就这么僵住了。
梅隐霜很着急,可他无权左右三司办案,只能去宫中求见皇后,希望皇后能想法子救救太子,皇后却丝毫不为自己亲儿子的处境感到担忧,反而有种一切皆在她掌握中的从容。
“急什么,找不到新的证据,三司迟早要放人,本宫若这个时候去陛下面前为太子求情,反而会让陛下疑心,且容易有干政之嫌,只有不闻不问,才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以不变应万变,懂么?”
梅隐霜闻言沉吟道:“母后的意思是,让儿臣在上朝的时候,也对此案闭口不谈?”
常安锦剪掉了桌案上的一只梅花,随手将其丢弃在渣斗里,语气轻飘飘的,像是一缕毒烟:“嗯,你终于长进些了。”
梅隐霜面露难堪之色:“儿臣惭愧。”
常安锦没再多说什么,放下剪刀后伸出一臂,立马有人低着头上前扶她。
“本宫累了,康王若无事,便退下吧。”
梅隐霜欲言又止,最终只道了声“儿臣告退”,便从皇后寝殿离开了。
皇后身边的尚宫有些不忍,出言道:“皇后娘娘,康王殿下方才像是有些失意。”
常安锦轻轻叹了口气,她也知道自己这次子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平日里行事优柔寡断也就罢了,若遇大事则一点主张都没有,从太子出事到今日这才几天,竟往后宫跑了三五次了,若事事都要倚靠旁人,将来可怎么辅佐太子。
但常安锦又不可能日日对梅隐霜耳提面命,因此大部分见他的时候都是十分严厉的。
“我对他狠心,是为了让他能遇事不慌,咱们都是老人了,他兄弟二人不可能一辈子待在本宫的庇荫之下,自然要让他多历练历练。”
尚宫道:“皇后娘娘用心良苦,太子殿下和康王殿下会理解的。”
常安锦摇了摇头,由宫人服侍着躺下小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