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澄月在学校天台找到俞麒。
他站在围墙前,双手背在身后,站得笔直,目视前方。前方是朗朗晴空,和高一教学楼。
倒不是她一路找寻胡思乱想的情况,但她还是蹑手蹑脚靠近,猛一捉住他的小臂,用力将人往后拉。两人双双倒地。
双重惊吓让俞麒懵住,愣愣地看徐澄月几秒,她脸上掩不去的担忧,他绷不住笑出来,“我只是上来吹吹风。”
徐澄月猜到了,但十几分钟前还不知道,提心吊胆的,忍不住抱怨:“楼下不能吹嘛?你不知道,天台可是学生的禁地!”
俞麒“嗯”一声,拍掉身上灰尘,拉她起来,“找我做什么?”
徐澄月先发消息给其他人,和他并肩站到围墙边上,下意识的,伸手搭在他面前的围墙,“还说呢,最后一节课跑没影,阿敛到处找不着你,吓坏了。”
国赛成绩出来,他遗憾落榜,方之敛担心他,一直盯着,谁知道去了趟办公室,回来找不到人,焦急让他们一块找。
俞麒面露愧意,“抱歉,我以为没多久。”
徐澄月歪头打趣他,“学霸的时间走得比较慢吗?”
“如果真的有,那我倒也愿意。吃饭去吧,晚一点韫北又要给我们开小灶了。”
徐澄月走在他后面,进楼道,顺手将门带上,使劲拉紧,让它死死卡在门框里。
高二教学楼在中间,离南北两面的食堂一样远,南面食堂供应大多数是当地菜,他们惯常去北面食堂,菜系多样,每人打一道,可以吃到六个地方的特色菜。
去北面食堂要穿过一条林荫道,种了几棵百香果树,每次一走近,无论结不结果,总能闻到一股香味。百香果的味道和鸡蛋果相似,徐澄月每次经过,都觉得像回到阿爷家。
一提起阿爷,她总是兴奋的,从鸡蛋果说到阿爷一身过人的活计,说到他地里的各种庄稼伙伴,说到云水村,说到那里的一事一物。
“这周回去吧?回去看阿爷。”俞麒提议。
“好啊,我想阿爷了,也想他做的酱肘子!”
俞麒盯着她垂涎欲滴的脸笑,“是想酱肘子多点吧?”
吃饭时告诉其他几人,江韫北塞着东西,声音含糊,问他怎么不等大人们?江爸江妈这周回来,专程为俞麒竞赛结果回来的俞爸,也是在这周。
话说一半,脚被人狠狠碾了一下,他怒目圆睁,始作俑者瞪着他,他意识到自己嘴快,连忙改口:“我们先回,不管他们。”
周五不用上晚自习,回到云水村是傍晚。冬天,天黑得早,灯影徐徐中,阿爷照旧等在车站接他们。
提前告知过阿爷,阿爷捣腾了一桌吃的。
徐澄月指名要的酱肘子煨在砂锅里,软糯喷香,江韫北把她的书包丢在砂锅前的板凳上。
吃过帮阿爷收拾好,徐澄月又找不见俞麒,屋里屋外进出好几趟,遍寻不得,最后屋檐上传来他含笑的声音。
徐澄月双手插腰,仰头觑他,“啧,听到了不应我,故意的吧?”她顺着一旁的木梯爬上去,奇怪道:“你今天怎么老爱往高处跑?”
俞麒下巴微扬,“看星星,好久没看到这么亮的天空了。”
市里高楼渐起,能看到的,也就楼与楼框出来的方寸天地。他们是看过开阔天空,满天星斗的人,从窗子里望出去的边角零星,索然无味。一回到熟悉的环境,身体里望天踩地的自由因子自发产生反应。
徐澄月学着他躺下去,瓦片铺砌的房顶有些硬,幸好穿得厚,充当层隔垫。星辰入了眼,她的眼睛闪亮。
其余三人顺势找到他们,江韫北照旧一顿啰嗦,但也没阻拦,躺在她身边,紧紧拽着她衣服。
为降低屋顶的承受力,几人都翘起一条腿,搁在另一边膝盖上,伴随几下晃动,格外滑稽,却横生美好。
江韫北非要煞风景,“一个人躺在这是闲情雅致,五个人就是一窝傻子。”
“傻孩子们!”阿爷酒后中气十足的嗓音足以与北风较高低,“你们加起来都有两头猪重了,再给屋顶坐塌了,快下来,进屋喝茶去,倒霉孩子。”
几人灰溜溜,排队下房顶,回屋喝茶。
阿爷收起一个茶杯,冲一盅一人倒一杯,“俞麒,俞麟这阵都没回来吗?好长时间没见他了。”
俞麒捏着茶杯,吹散热气,“嗯。”
“这小子,属他最爱玩,没想到现在能沉下心。”阿爷倒一圈白水洗茶杯,“他最近还有什么比赛吗,训练这么紧?”
有什么比赛?俞麒不知道,上一次两人不欢而散后,他没回过家,他没接过他的新消息,六人群里他也极少出现过,不知道私下有没有和他们联系。这是他们兄弟俩十几年来,最长时间的断联。
“他明年要去参加省队选拔,还有一场比赛要准备,是挺紧呢。”见俞麒沉默,徐澄月将知道的情况说出。
“那你们可得叮嘱他,劳逸结合,别练太猛,还有腿,也要注意,别伤着……”
俞麒在阿爷絮絮叨叨的牵挂里,沉默不语。
第二天,几位大人也回来了。
江韫北许久未见父母,特地等在鸡蛋果树下,哪知车里出来只有江妈,不禁皱眉,问江老板去哪了。
江妈戳他脑门斥他没大没小,说生意伙伴介绍了个大单,去香港和人谈了。
江韫北不满抱怨:“告诉江老板,钱挣够就行,老子儿子不要啦!再不回来看我阿爷揍他!”
江妈瞪他,其他几位阿姨顺着玩笑道:“小北话粗理不粗,叫老江歇歇,别太拼。”
江妈无奈,“劝了,不听,也不知是上瘾了还是被下蛊了,就是不肯歇歇。”
江韫北决定晚上打个电话给他,好好聊聊这个话题。
“对了,俞叔呢?”
俞妈从后面走上来,“去接俞麟了。”
大人照常在客厅喝茶聊天,江韫北领着几人上楼。打了两局游戏,房门被推开,俞麟回来了。
江韫北丢下游戏手柄冲上前,抱着人转两圈,要他赶紧来玩新买的游戏。
俞麟高兴点头,和方之敛岳清卓打过招呼,视线落在俞麒身上,他只淡淡说一句“回来了”,没等他回应,他就继续埋头手中的题。他低头苦笑,放好背包,越过他坐到江韫北身边。
“澄澄呢?”楼下也没见她人。
江韫北说:“去丁爷爷家了,下周要交那个木雕,她请外援去了。”
玩了半个下午,被方之敛揪去学习,江韫北对着习题集惆怅叹气,无比羡慕躺在床上看闲书的俞麟。
“还分心?”方之敛敲他脑袋,“澄澄可是说最近你们隔壁班那位胡同学,物理进步不少。”
“谁和他比啊?谁没进步?半步也是步!”江韫北不大高兴地把笔帽往下摁。
俞麟没有眼力见儿地从床上探出半个身体,“谁是胡同学啊?”
“一个不被物理待见的人。”
俞麟皱眉,“那不是你吗?”
一个笔帽“咻”地飞过来,他躲闪及时,护住脑门。
方之敛站在他身后偷笑,不一会被他招过去。
“这个,再给我讲一遍,又错了徐澄月要发飙的。”
日落西山,大人们喊吃饭,江韫北才停笔,走出房间,给缺氧晕乎的大脑深呼几口新鲜空气。
下去帮忙布桌端菜,没看到徐澄月,知道她大概又忘了时间,回房拿了条围巾,骑车去接她。半道遇上,他耍帅,演了一招甩尾,将车横在她面前,“还记得回家呢,上来。”围巾也丢给她捂手捂脸。
“今天没戳着手吧?”她这次的木雕做得精细,一些纹路痕迹需要刻刀细细地刻,时常划伤手,最严重的一次,左手五根手指都贴了创可贴。
徐澄月看着留有疤痕的手,有些心疼,但疤痕变成受丁爷爷夸赞的作品,她觉得很值。
“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江韫北小声嘀咕,被风吹散,“没什么,回家吃饭。”
回家,饭桌都布好了,就等他们俩。
徐澄月把东西放在茶几上,坐到俞麟身边。两人又是一阵没见,脑袋挨着脑袋边说边吃,笑声不断。半晌,中间被强插进来一只手,将他们锯开。
“再不吃饭都凉了!”江韫北不知何时坐到他们身后,一人瞪一眼,“老鼠似的,叽叽喳喳。”小锅冷掉的海鲜汤,他重新热好,倒进徐澄月碗里,“快吃,吃完烤红薯去。”
徐澄月喝着汤同俞麟吐槽,“他像个啰嗦的老太太。”
“就是就是。”
知道他们回来肯定要烤,炭炉早在刚入冬就被阿爷拿出来,搁置在天井一角。江韫北熟练地将炭、番薯、纸屑依次丢进去,不到一分钟,火燃起来。他们围坐成圈,一面取火,一面陪俞麟回看选秀节目的总决赛。
屏幕上背着吉他的人手被高高举起,徐澄月再次得意,“看,我就说他会夺冠,俞麒和江韫北还不信,幸好没和我打赌,不然现在裤衩都不剩!”
两个裤衩差点不剩的人不敢言语。
音乐重播,混着炭火的噼啪声和客厅大人间或高昂的谈话声。
俞麟在听徐澄月讲他们当初的冠军押宝争辩,说到俞麒也参与,他惊讶,印象里哥哥并不喜欢这些。他偷偷瞄他一眼,他正弯腰加炭,红色火光在他半边脸上跳跃。蓦地,他抬头,视线相撞,他不自在地别开眼,俞麟沮丧叹气。
番薯快烤熟时,客厅里的声音突然激烈起来。他们好奇张望,只听“砰”一声,是桌子倒地声。
他们匆匆跑进去,阿爷和江爸扶着两颊酡红,脚步虚浮的俞爸。俞妈跟在后面托着,大声呵斥:“别在这耍酒疯!”
随后大人越过他们,将俞爸架出去。俞麒俞麟连忙跟上。
醉酒胡言还在继续。
徐、江、方、岳四人目瞪口呆,无措地站在原地,像在风里冷掉的炭。直到折返回来拿蜂蜜的徐妈喊他们,才回神。
徐澄月拉住母亲的胳膊,疑惑地问:“妈,俞叔屏姨为什么要离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