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阳城回到家,徐妈已经下班,给他们做了海鲜粿条当宵夜。徐阿嬷说不饿,径自回房了。
徐妈看着老太太脸色不太好,问埋头吃东西的父女二人,是不是惹阿嬷不开心了。
两人双双放下筷子说没有,她叮嘱过要照顾好阿嬷,他们都牢牢记着。
“兴许是听见江菀要离婚的事,她最好管这些事了。”徐爸脱口而出这话,忘了女儿还在场。
说漏了,徐妈也没遮掩,只告诉徐澄月,要多注意清卓的情绪,多陪着她,免得她胡思乱想又经常跑去练拳,弄一身伤回来。
徐澄月点头,她比谁都要在意清卓。
徐妈见他们吃得差不多,有事和他们说,让两人各自把碗洗了到客厅来。
三张椅子,摆了三杯茶,有些严肃的场面,让父女俩捏把汗。
徐爸偷偷碰女儿胳膊,问她有没有犯错惹妈妈不高兴。徐澄月反将一军,让他反思,她最近可乖了。
两人忐忑坐下,徐爸腆着笑脸殷勤地问什么事要这么正经地宣布。
徐妈说,今年她参与主刀了一台肿瘤产妇生产及切瘤手术,手术十分成功,母子俩安然无恙,为此获得院里表彰。另外她的论文也在年中发表了,工作学术都有成绩。今早接到领导通知,开年后可能会被调去市中心医院妇产科任主治医生。
徐妈没有说得太确切,毕竟调令没下来,可能会有变数。
见父女俩不说话,徐妈又开口:“主任说我可以拒绝,继续留在区县医院,不过会给我升职,市医院那边虽然是平级调过去,但各方面条件都高出不少,为了以后的职业道路,他们希望我考虑考虑。”
徐爸闻言激动不已,大腿一拍,“还考虑什么,当然得去啊!”
徐澄月紧跟在后,“是啊,妈,你简直是我们家最厉害的人,瞧我和我爸,瞬间变没用了。”
徐爸反驳:“也没那么没用,好歹我也升车队主管了!”
父女俩不着调的话,徐妈听得直笑,“胡说什么呢?你们真的觉得我该去?”
两人头点得快到地上。
“我如果去,就没办法天天回家,医院会给分家属房,等澄澄中考,报一个那边的学校,我们可以搬过去,不过这样我们一家人就有一年多的时间要分隔两地。”
徐爸不觉得这是问题,“一年半而已,很快就过去了,而且周末我可以带澄澄去看你,你休假了也可以回来,总归不是一年到头见不了。”
“可是澄澄就快中考了,我不在……”
徐爸知道她担心什么,“你放心,大不了这段时间我不跑长途,怎么说我现在也是个小官了,这点事还是能安排的。一家两口人,总要有人做点小退步,总不能每次都要你来,这回我来。结婚那会对你说的话可不是说着玩的。”
徐澄月听得出父母话里话外都是忧心自己,当即表示她这个年纪了,能照顾好自己,再不济还有阿爷和方叔屏姨,这家蹭蹭那家吃吃,总能填饱肚子。学习就更不用操心了,对成绩他们向来不强求,再说有阿敛在,时刻盯着,她不学都不行。担心她会因为母亲缺席这重要一年而有情绪?完全不用,她在父母充足的爱与呵护下长大,知道即便他们任何一方不在身边,关切与惦念只多不少。
夫妻俩听完女儿一番话,皆是欣慰。徐爸搂过她,骄傲道:“不愧是我女儿,和我当年一样。”
徐澄月八卦道:“那当年你们结婚,你和我妈说什么了?”
徐爸眉一挑,“秘密。”
小玩笑过后,徐澄月郑重地问:“妈妈,你想去吗?”
徐妈只犹豫几秒便点头,获得认可和赏识是令人骄傲的事,而且她也向往更广阔的天空。虽然她这么郑重其事地同他们商量,但她已经做好了假如他们不同意说服他们的准备,甚至想着即便他们阻拦,她也坚定要去。她是妻子,是母亲,是儿媳,但她还是她自己,有她的理想,有学医多年的抱负,不甘这样丢下。
但她希望真正得到家人的支持,“你们真的支持我去?”
“真的!”父女俩异口同声。
徐爸替她张罗起来,“这可是大喜事,得请大家吃饭庆祝庆祝,不过这顿得贺医生你请啊,升职加薪,我们都来沾你的光。”
徐妈大方应下,“没问题,等调令下来的。”
*
因江峤夫妇乔迁新居要请朋友客户吃饭,耽搁了几天,一家人在过年前三天才回来。刚到家,阿爷就指挥他们先大扫除,自己则火急火燎上街采买除夕祭祀要用的东西。
江韫北打扫一半开溜到徐澄月家,明天是俞麒俞麟的生日,他们老早就和家里说好,要一块去游乐场玩夜场。饶是之前在城里也玩过不少,江韫北依旧对这次伙伴一同出行期待满满。
他抱着烤鸽,像拿到什么称手兵器,一个劲揉它的脑袋。一人一猫窝在徐妈给徐澄月铺的软塌上,躺下去,半截腿在外面摇晃,舒服地翻身打转,偷偷脱了鞋,打算脚也盘上去,谁知一点没逃过徐澄月的利眼。
她阴恻恻地说:“我妈才给我洗干净,敢上脚,把你脚剁了!”
江韫北气呼呼把脚塞回鞋子,“睁着眼说瞎话是吧。”
“你鞋一脱我就知道了,还用看。”
江韫北立马抱起脚闻,嘀咕着不臭啊。
徐澄月一个坐垫扔过去,让他别恶心,又问他赖在她房间干嘛。
江韫北这才想起正事,“你说俞麒俞麟明晚能去吗?”
来徐澄月家之前,他原打算先去俞麒家,还没走近就听到传出来的钢琴声,猜想应该是俞叔回来了,往常他不在,俞麒极少碰那架钢琴,只有被邻里街坊起哄让他弹一首,他才沉默地弹一弹。于是调转来到徐澄月这,忧心素来对俞麒俞麟教育严格的俞叔,会不同意明晚的出行。
徐澄月说:“屏姨都同意了,应该能去的。”
“也是。”毕竟俞叔讲不过屏姨。
第二天傍晚,俞麒俞麟按时出现,跟在身后的俞叔神色担忧,千叮咛万嘱咐有什么事一定要及时打电话给他,耳朵听得起茧子,幸好屏姨出现,揪着衣领子把人拎回去。
游乐场在市区,坐公车直达,他们还约了何意霖,几人碰面后一道出发。
冬天入夜早,他们抵达游乐场,天色灰蒙,但场内四处点着灯,亮堂得像座富丽堂皇的宫殿。游乐设施多得令人眼花缭乱,不知道从哪个玩起。
江韫北冲在最前头,“当然从人少的项目开始玩!”
人少的都是些不好玩的项目,江韫北改变策略,几人玩石头剪刀布,输的人负责排队买票,每个项目玩一次。
众人无异议。
第一轮聪明的人先落败,方之敛看着自己光秃秃的两根手指,在伙伴们的欢呼中,愿赌服输去过山车的队伍排队。
其他人接着往下玩。
来到气球射击赢奖品的摊位,几人摸玩具枪乱打时,就听耳边一串连续齐整的“砰砰”,循声望去,岳清卓扛着枪,眯起左眼,将第一行气球都扫荡了。打破规定个数,她豪气地朝徐澄月和何意霖一伸手,叫她们随便挑。
两个女孩被她英姿飒爽的模样迷住,徐澄月更是跳上去在她脸上响亮亲一口,不住夸赞:“清卓,你扛枪的样子帅呆了!”
何意霖狂点头表示自己的敬佩。
岳清卓被夸得脸红,让她们赶紧挑玩偶,又转向三个握着枪呆头愣脑的男生,“你们要不要?”
江韫北还不知道她会这招,她不是练拳去了吗?怎么练打枪也学会了?
岳清卓解释,跆拳道老板的侄子是退伍军人,最近在拳馆教散打,和他学的。又问一遍他们要不要。
为挽回男子汉尊严,三人一致决定要自己打。
“行,那我打一个给阿敛。”
三人玩半天,换的零钱都快搭进去了,也没能打中一只,女生们等得不耐烦,最后岳清卓抢过他们的枪,一分钟搞定,拎着打到的老山羊去找方之敛。
方之敛已经买到票了,正准备去找他们,远远就见岳清卓左边挎着徐澄月右边挎着何意霖,朝他跑来。奇怪的姿势让方之敛失笑,喊她们慢点。
岳清卓献宝似的把老山羊捧到他面前,急忙要他看:“像不像你?”
“我?”方之敛不明所以。
“老山羊啊,羊群里的领头羊,戴着眼镜,老神在在的,手背在身后,盯犊子似的盯着我们,生怕我们不学习,不吃饭,不开心,出什么事,受伤。”岳清卓一面说,一面配动作,生动演绎老山羊的形象。
方之敛很认真地思考一番:“你这描述,怎么有点像教导主任?”
徐澄月搭腔:“可不就是我们几个人里的教导主任。”
方之敛好脾气地笑,任他们打趣,将山羊装进斜挎包里,露出个脑袋,“票买好了,走吧。”
黑夜给高空游戏增加了不知名的刺激与恐惧,有的人惊叫连连,有的人意犹未尽。
俞麟和江韫北相互搀扶着出来,脚步险些打滑,岳清卓扶着何意霖,后者脸色微白,方之敛跟在她们身后,也没好到哪里去。走在最后的俞麒和徐澄月却精神奕奕,讨论着哪个下降点更可怕,大有再来一次的架势,可惜买票的队伍丝毫不见短。
方之敛这时摸出两张多余的票,他深谙好友脾性,肯定玩不过瘾想再玩,一个人去他不放心,所以多买了一张,最后如果没人陪同,他便舍惧陪朋友。转念一想,先前岳清卓给他的评价是对的,他就像那只站在羊群最前头,操碎心的老山羊。
好在有个得力干将——俞麒也没玩够,两人一拍即合,拿过票再去进口排队。
“你俩小心啊。”操心人多了一个,江韫北对着他们的背影喊:“俞麒,你看着点徐澄月!”
等两人进了闸口,方之敛拉拉岳清卓的衣角,示意到边上的休息椅,从包里找了块创可贴,指着她的右手中指,“怎么流血了?”在过山车上,她因本能的生理紧张抓住他的手,留下一点血迹在他手背上。
岳清卓张开五指,中指确有道小划伤,“你怎么知道?”她自己都没察觉。
方之敛没答,问她怎么弄的,又撕了湿纸巾让她先擦干净,帮她贴上。
“应该是刚刚打枪蹭的。”
“打枪?”
“对,你的山羊,澄澄她们的玩偶,都是我赢来的。”岳清卓顺道解释为什么她会这个,“他就教了我点小技巧。”
“拳练得还开心吗?”
“开心!上次小考,我和一个师兄打,我打赢了呢!”
“这么厉害,那以后岳女侠可多罩着点我们。”
“那必须的。”
另一端三人还在等过山车上的人,俞麟中途跑去洗手间,只剩江韫北和何意霖。
何意霖站过去一点,以临别遗憾的语气开口:“江韫北,你这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面,可别到时候遇上了叫不出我名字。”女孩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江韫北啧一声:“这话说的,好像我回不来似的。周末,节假日,回来的时间一大把,再不济也有高中。”
似乎是等到这个话题,女孩迫不及待问:“你高中打算考哪里?”
“朝中,朝中吧。”
“不在阳城上吗?”
江韫北摊手,“没办法,太好的上不了,差一点的不乐意去,就剩朝中了,我努努力还能考上。你呢,也去朝中?”
“我?”何意霖低头,盯着鞋面,有些沮丧,“我不知道,可能考不上吧。”
“你这人,怎么总爱往不好的一面想,你的成绩可比我稳定多了。”
“但和朝中也有距离。”
江韫北拍拍她的肩,“小何同学,想要得到更好的东西,谁不需要努力呢?你跟着俞麒阿敛混,他们会给徐澄月补习,你就和暑假一样,有不懂的直问。”
“会不会给他们添麻烦?”何意霖强忍透不过气的心脏。
“这有什么麻烦,那顿自助餐白吃的啊。就这样,你要想考朝中,咱朝中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