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龙渊始终隔在方豁然和马雷克之间。方豁然很快就明白,为了悄悄表示感谢,捏捏龙渊的手。马雷克必有隐瞒,做过任务,什么都不说,不可信任。
龙渊在黑暗中抓住方豁然的手,轻轻重重地按他的手心——摩斯密码?
……我不会。
方豁然半天没回应,龙渊明了,收回手。
三个成年人千辛万苦下楼梯,每个楼梯间门口都观察一下。
什么都没有。
没有罐头士兵,没有扑克J,也没有脚步声。
太安静了。方豁然想,如果不是有两个成年人一个小孩子陪他,做这种任务他会疯的。感官上光是走这个无穷无尽的楼梯就走了好几天了!可是他一看最终关倒计时,【19:33:56】,心里就一抽,居然这么快就过去五个小时。
方豁然坐在地上,龙渊拎着巨铳天命坐在方豁然身边,从戍卫军腰带上解下一枚小小装饰物,瞬间变大成为水壶,递给方豁然。方豁然干的嘴里冒血味,低声道:“谢谢。”
马雷克抱着伊安轻轻摇晃。伊安轻轻道:“马雷克,我想爸爸妈妈。”
马雷克拍着他:“我也想。伊安睡一觉,一觉醒来就好了。”
伊安揉眼睛。
他们几个人现在都挺惨的,方豁然简直狼狈至极。蓬蓬裙假屁股扯了,穿个衬裙。满脸妆被汗和眼泪还有血花得一塌糊涂,又干在脸上,结一层壳子。左手,被长针贯穿,血流如注,干结,揪着皮肤。马雷克的手帕不管用,越擦越难受。
方豁然脑子里的筋一绷,次咔一痛,他揪着头发说不出话。龙渊伸出一只手按着他:“你怎么了?”
方豁然抱着头打滚,撞墙和楼梯护栏。龙渊没办法,一条胳膊箍住他:“方豁然!”
龙渊力量巨大,左臂铁条一样把他圈在怀里。太疼了,怎么能这么疼!脑子里那只蝉声嘶力竭地鸣叫——你为什么要叫,你到底为什么要叫!
方豁然突然打滚,伊安吓坏了。马雷克吞咽:“他是不是……被电的?”
龙渊左臂箍着方豁然,右手巨铳倏地瞄向马雷克:“你还不说实话?”
马雷克抱着伊安:“在楼梯间开枪,你有病?”
龙渊恶狠狠地瞪着马雷克:“我很好奇天命如果开火了会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巨铳天命的枪管绽开,旋转,合拢,仿佛莲华。莲华芯中数点刺目火光,随时准备喷发。伊安吓得抽泣,马雷克六神无主。他举起双手:“好吧,好吧,你想听什么?”
龙渊搂着方豁然,举着巨铳天命,纹丝不动瞄马雷克:“某个不确定的怪物在整个楼游荡,必须得躲着,你确定它不会进那间囚室,也不会进楼梯间。”
方豁然那一阵痛劲下去,缩在龙渊怀里苟延残喘,马雷克:“你……到底为什么不说?任务经验又没什么大不了……”
“他害怕。”龙渊冷漠盯着马雷克,“这个任务我没做过,不过我明白了。既然新手任务是‘寻找克利斯’,只要等一个克利斯出现,不就行了?”
方豁然身体一僵。
所以这个新手任务真的“很简单”。那些新手和带新手的老手,只要在门后等待被随机挑中的方豁然变成克利斯,完成任务。
马雷克也是那些人其中之一。
方豁然逼近他:“新手见到克利斯就算完成任务,会被传送走,这是新手任务。那升级任务呢?为什么你们三支队伍十五个人会杀得只剩四个人?”
龙渊举着巨铳天命的手非常稳。他声音冷静到冷酷:“马雷克,你们那时候,‘献祭’了低等级玩家,对吧?”
马雷克疲惫至极。他一只手捂住脸:“我只能告诉你,游荡的那玩意儿的确是个‘公爵’,但我不确定是不是最终关,碰上很难对付。杀一个克利斯,玩家会获得一个增益,多一条命,就这个好处。”
短暂的沉默,马雷克抄起火玫瑰,和龙渊对峙:“不要打伊安的主意,要不咱们同时在这里开火,同归于尽,你看这个提议怎么样?”
怪不得马雷克遮遮掩掩,把伊安往洗脑仪器上面一放,两分钟搞定,变成克利斯,杀掉,多得一条命,再方便不过,年龄都合适!
方豁然站在龙渊身后,面无表情告诉马雷克:“我们不会那么做。”
马雷克小心翼翼的表情终于消失,面部肌肉微微抽动,凶恶地微笑:“哦,我信你们。”
龙渊绷着表情,方豁然觉得他也愤怒了。
“所以你们自相残杀?所以十五个人最后只剩下四人?”
马雷克冷笑:“这个鬼地方,这个形状,你们没想到什么吗?”
蜂巢?
“本来就是养蛊的,本来就是养蛊的!”马雷克咬着牙,“杀一个克利斯只能有一个小队得到一条命的增益,所以杀克利斯之前,玩家之间得先分出个胜负!”
方豁然猛地抓住重点:“你说‘一个’克利斯只能增强五个人?那如果有更多克利斯……”
马雷克把伊安护在身后:“是,知道我为什么对这个任务没印象吗?因为我那时候二级,是个可以牺牲的低等级,差点被做成克利斯,伊安的爸爸安东拼死把我藏在楼梯间,那时候我发现公爵进不了楼梯间。”
方豁然发冷,全身都发冷,牙齿咯咯打架,他控制不住。没有龙渊,现在方豁然早就被“做”成克利斯。
马雷克微笑:“欢迎来到诡域。”
龙渊和马雷克对峙,方豁然缩成一团。龙渊一只手摸摸方豁然的头。他不知道怎么安慰人,憋了半天,蹦出两个字:“别怕。”
我知道这个故事是怎么回事了。方豁然猜想,克利斯想跑出这里,这里一切都是假的。阳光,春风,甚至是人。克利斯被公爵抓住,杀掉,他的灵魂日日夜夜在这个蜂巢一样的蛊池里哀嚎。他的心愿就是公爵下地狱!借他的力量通最终关会很容易。所以为了“逮住”克利斯的灵魂,得先有个“克利斯”,被杀死,带着无限的恐惧和怨恨,攻击公爵。
方豁然笑了:“我不知道玩家和最终关的公爵谁更可恶一点。”
马雷克不为所动,只看龙渊:“咱们俩的武器都是大开大合的炮火型,这在这种地方是个致命缺陷。反正我现在没有秘密,要不要继续合作?”
龙渊未及回答,马雷克突然觉得一阵柔软轻风拂向他的脖子,长久厮杀淬炼的本能告诉他不好,但是没来得及!
方豁然手持袖刀站在马雷克身后,锋利的刀刃切着马雷克颈部皮肤:“别动。我的武器,刚好合适这种狭小空间。”
马雷克面色一僵,方豁然的刀切得更狠,血丝开始在马雷克皮肤上蔓延:“我以前是个兽医,人医当然也懂。切开气管你暂时死不了,切开动脉你猜会如何?你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液争先恐后喷出自己的身体,三米,五米,你这么健硕,心脏想必健康,喷个十米不成问题。你想捂住伤口,可是你办不到。血喷呀喷呀,你只能等待死亡……”
伊安终于憋不住,放声大哭。小孩子惨烈的哭声在狭窄的楼梯间回荡,他小小的身子紧紧扒住马雷克的腿,想保护马雷克。
龙渊一蹙眉,太吵了!如果引来其他玩家怎么办?马雷克一看他的表情,终于害怕:“伊安!闭嘴!保持安静!”
小孩子哭得方豁然心里难受,他咬着牙问马雷克:“你接近我们,是什么目的,是不是想看看我有没有被洗脑成功,顺便‘献祭’我?”
马雷克一口承认:“是,对,我就是想‘献祭’你,但是你没被洗成功,杀你也没用,龙渊也是七级,不如合作!”
这时候,解释也白搭了,不如承认,还容易让人相信一点,马雷克豁出去了。
方豁然选择相信,而且的确不能让伊安继续哭了。马雷克觉得又是一阵轻风柔软拂过,方豁然闪到他面前:“安慰安慰小家伙吧。”
马雷克抱起伊安:“伊安别哭,保持安静,乖。”
伊安揪住马雷克胸前的衣服,咬着牙抽泣。
马雷克眉眼疲惫:“你们也看到了,我带个小孩子。虽然龙渊和我一个等级,可方豁然是个成年人,伊安却几乎做不了什么。我想动心眼也动不了多少。这一下,我们能深度合作了么?”
方豁然突然道:“任务失败的玩家和被洗脑却逃过猎杀的玩家,是不是也会被‘人偶师’做成人偶?”
“是。”
那个伊瓦伊尔,也许真是玩家。
我叫伊瓦伊尔。
我不是克利斯。
谁给他或者她纹的?难道是自己?方豁然简直不敢细想。一个人的记忆,是自己存在的证明。如果被彻底置换了记忆,人还是那个人吗?
那人是被杀掉了啊!
方豁然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害怕,深深的恐惧,停不住发抖。就好像他的身体在害怕,心脏在害怕,可是大脑却理解不了为什要害怕。为什么?
方豁然脑子里一声蝉鸣,他被尖利的声音锥得往后一仰。龙渊刚想去扶他,有什么东西弹弹跳跳,从上层楼梯往下滚。皮球?比皮球硬。龙渊和马雷克一对视,同时往上层楼梯瞄准:“谁!”
没什么回答。那东西蹦蹦跳跳一层一层弹下来,滚到马雷克脚边,马雷克眼疾脚快一脚踢到楼下,那东西又蹦蹦跳跳继续往下滚,在下一层的缓步台上滴溜溜打转。马雷克挡着伊安不让他看,方豁然和龙渊同时看清那玩意儿——
那是颗人头。
一阵香风从上层飘下来,异常浓烈,却不让人讨厌。女人咯咯咯甜美地笑着,婀娜多姿摇曳生辉地走下台阶,笑吟吟地打招呼:“好久没见了呢!”
马雷克表情淡淡:“雪老大。”
方豁然张着嘴,傻不愣登看那个女人。他这辈子,可能见不到更加漂亮更加有魅力的……女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