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界动荡,天象有异,顾南忆负手而立,素衫招展,眉眼深沉。
‘吼——’
苍悠灵穴禁地,墨发柔顺垂散至腰畔的玄袍绝色男子看着前方镀了一层金光的庞然大物,笑得像鬼魅降临,他一步步走向它。
‘区区人类,胆敢闯入禁地,来送死吗’
黑白条纹交错,威严强横的神兽狂躁嘶吼,鼻子喷着缕缕热气。
小小蝼蚁见到它怎不跪伏?它可是尊为四象之一的神兽白虎!
兽目狠戾轻蔑,一巴掌呼扇出一阵飓风,欲要赶走人类。
粟枫尘却纹丝不动,尘土不沾,仪表不乱。
粟枫尘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危险眯缝起来,瞳色竟由黑变红,阴恻恻道:“白墐,千年不见,胆子大了。”
这森然的语气,还有会变赤色的瞳眸......印象中就只有那个人。
那个......有着两副面孔的疯子!一想到他,白墐就心泛胆寒。
‘你到底是何人’白墐狐疑问道。
阴邪之气自粟枫尘体内扩溢而出,所至之地寸草不生,皆化为寒冰,他眼底黯然似死海,蕴藏着无穷忧郁,极其缓慢地抬眸,冷冷道:“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嗯?”
白墐嗅到了他特殊的气味,立刻趴下,蜷身颤栗,不敢抬头直视他的眼睛。
‘主......主人’
是他、是他回来了......白墐瞳孔溘然大震。
“他也回来了,你去寻他吧,勿要打草惊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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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瓣瓣,纷飞如絮,桃林旁侧水声潺潺,一道碧溪缓缓淌过,汇入湛蓝晶莹,储蓄无穷无尽灵力的无名湖。
无名湖水又名时间之水,时间永不倒流,像湖水直向一方。
而一个人就如同一滴水,坠入溪流,无论想与不想,都必然朝大势所趋。
微风抚过这片唯美桃林,将一片娇嫩花瓣悠悠吹落在白如霜雪的发丝上。
一颗粗壮的桃树下,两道盘坐着的身影修长挺拔,气质翩翩,出尘似坠世谪仙。
两位少年,一黑一白,颜色相对,于桃海中很是耀眼夺目。
黑袍少年忽地唇角绽开,笑得勾魂摄魄,他眉眼灿若星辰,黑曜石般的瞳仁幽暗深邃,只见他指尖稍动,白衣少年头顶飘落的那片花瓣便飞入他手。
指腹摩挲片刻,倏然一动,花瓣便化为齑粉,随风散去。
白衣少年淡淡扫了一眼局势相互牵制、互不谦让的棋盘,薄唇轻启,嗓音冷冽无情:“棋局对弈,盘比大地,弟执白子,兄执黑子,天地时空,势均方得平衡,一旦一方太过强盛,天平就会失衡,不是吗?”
愣时风动,二者衣袂扬旋、襟飘带舞,黑袍少年墨服如长夜,白衣少年洁衫堪胜雪。
瞧对方久久没有回应,白衣少年抬头望向面前人,不由出声提醒:“兄长。”
黑袍少年笑容扩大,纤细玉手执起一黑子,温和答道:“究其空无,阴阳幻局,你也当知,固世事如白云苍狗,根理亦不曲不折,自古以来便是阳盛阴衰,阳极则阴生,相反,阴极则阳生,这一步呀,该落坎宫了。”
奇门当中,九宫之坎一,方位指北,五行属水,此宫对应子时,阴气直达顶峰。
言罢,黑子稳稳置下,局势竟刹那间发生变化,黑袍少年笑出梨涡,看着白衣少年的宠溺眼神里掺杂着些许兴奋,掷地有声:“承让。”
白衣少年纵然再处变不惊,这时也难免讶然失色,他抿唇不语,只是目光牢牢锁住黑袍少年,不移半分。
“阳,你我本是同源,我知你思,”黑袍少年狭长妖冶的桃花眼微眯,佯作幽怨,伸出两指将黑白两枚棋子捏在一起,白棋在上,黑棋在下,下一秒,两子翻转,黑棋赫然居上,“你呢,可知我要做什么?”
话语刚落,云滚浪涌,晴日转阴,天象骤变,无名湖水也荡起层层涟漪。
白衣少年瞳孔微缩,藏进宽袖的手隐隐颤抖。
突然,画面定格,这里的一切仿若被水溶解,逐渐变得朦胧迷蒙。
......
苍悠山之地氤氲薄雾,花开繁华,且空气清新,山腰植了一大片桃树,瓣瓣婀娜,涤荡在心。
当真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桃花开苍悠,含笑夸白日”,苍悠山因为灵气旺盛,所以这些桃树永不凋败。
山顶精雕细刻的房屋建筑耸入云端,端庄大气,地广人众,威而不肃,苍悠门派整体以灰白色调为主,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有一个很长的玉砌回廊蜿蜒通往大殿。
一块池塘坐落庭中一侧,水澈如镜,波光粼粼,池中百许锦鲤嬉戏,水面之上还有大朵大朵的出水芙蓉苍劲玉立。
仙气萦绕,舒适宜人,好不悦目,恰似人间仙境!
苍悠,与昆仑、弦月、古夜并称“四大派”,分别位于西、东、南、北四面,而在这四派之下,又有着数个小门派。
辰时,苍悠派弟子们已经开始了一天的课业。
“混沌太极始,两仪分阴阳,一阴一阳之谓道,不偏不倚谓之中,万事万物,中和相调。老氏谓:‘一生二,二生三,非知太极之蕴者也。’故此......顾南忆!”
一位白髯老者握着根棍杖,猛地在地上梆梆重敲了两下。
听到自己的名字,趴于书案上沉陷睡梦的顾南忆蓦然惊醒站起,垂下头去:“仙师。”
“你怎么回事?最近没少犯困啊。”老者蹙眉,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周围数十道目光也被仙师这一问所吸引,充斥着浓郁书生气息的古雅私塾内顿时传出喁喁私语。
顾南忆屹立原地,沉默未言,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何这段日子总是莫名感到疲惫,一旦阖上眸子,就反反复复做那两个黑白少年的梦。
尤其是那个黑袍少年,他邪魅肆意的笑停留在脑海内挥之不去。
更奇怪的是,明明梦里二人的相貌那般清晰可见,一醒来却又什么都记不得了。
只知冰肌玉骨,举世佳颜,百世罕遇......
“把阴阳则默写一百遍,后日交给我,错一字罚抄一百遍,你可有异议?”
还不等他回味出什么,仙师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并无异议。”顾南忆拱手回道。
老者捋捋胡须,悠悠道:“昆仑试炼还有一个月便开始了,虽不指望你能荣得元魁为我苍悠一派增光添彩,但是努努力进个前三十甲对你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所以这个时候,你可要上点儿心!罢了,罢了,你且坐下吧。”
顾南忆神情肃穆,略颔首:“是,仙师。”
“相传阴阳二神各自掌一诀,互为调和,这才相安无事数万年,伴有二仪至上,五行孕育初生,而这五大元素之力,蕴含强灵,相生相克,传承当今,不过近些年来并无关于元素的下落,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浮云流转,和熙透棂,枯燥乏闷的讲学终于结束,私塾内弟子也已散得七七八八。
一位身着素简皓白长衣,剑眉星目的俊秀弟子三步并作两步凑到顾南忆跟前,语气紧张:“顾南忆,你莫不是生病了?你可从来没这么不认真过啊!”
楚玺五官精致,墨发高高扎起,整个人显得神清气爽、干练利落,他脸色紧绷,下意识想抬手覆上顾南忆的额头,却被他微不可察地避开。
“我无事。”顾南忆淡然摇头,拿起案旁的银剑,扭头欲要离开。
楚玺对他这个反应早已见怪不怪,撇撇嘴冲他背影低喃道:“真的服了你了,有个表情会死啊!好歹咱也算是朋友对吧?别老逞能!”
顾南忆耳力极好,话一出脚步明显顿了顿。
“南忆师兄莫怪,楚玺师兄也是担心你嘛!”坐在最后排的珞瑜见势头不对,怕顾南忆为此介怀,赶忙上前扯了扯楚玺的衣袖,示意他别再说了。
珞瑜要年幼于其他弟子,他肌肤娇嫩光滑、吹弹可破,眉心处印有一个栩栩如生的赤色莲花图案,密长睫毛下杏眼若饮秋水、隐泛涟漪,一举一动颇惹人怜惜。
素衣莲印,正为苍悠一派的独有标志。
闻言顾南忆转过身来,倾世面容上无波无痕,语气平静:“许是上次除祟受的伤尚未痊愈,歇息一阵便好,楚玺你好好练功,无需替我忧虑。待明日我再与你切磋剑术。”
“南忆师兄如果不嫌弃,不妨让珞瑜看看吧。”珞瑜默了片刻后柔声道。
顾南忆深深看着珞瑜,眼帘稍敛。
接收到他的目光,珞瑜莞尔一笑。
楚玺的手臂一下子挽上珞瑜脖子,将他小身板压到自己这边,惊奇喊道:“小师弟原来还会医术啊!顾南忆,你不如让珞瑜试一下?”
奈何他劲儿太大,珞瑜难以挣脱,简直快要窒息:“楚玺师兄,你先放开......”
意识到珞瑜的不适,楚玺连忙松开,尴尬地挠挠头。
“南忆师兄?”珞瑜唤了一声,似是征求意见。
还不等顾南忆答应,楚玺就态度强硬地把顾南忆拽回,手搭在他双肩,粗暴地将他摁到木椅上:“来吧来吧,看看又不是什么坏事。”
顾南忆无奈地摇头,然后主动伸出手臂,算是默许了。
珞瑜搬来一个木椅,放在顾南忆身侧,面向顾南忆坐下后三指轻落在顾南忆手腕处,良久后又叫顾南忆换另一个手臂。
“南忆师兄气息不稳,这段时间是不是总四肢乏力,暴躁难耐又容易困顿?”
“没错。”顾南忆打量着他,眼神悠远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珞瑜点点头,徐徐道:“问题不大,我给你开几贴药即可,另外......师兄的体内怎会有贯彻骨髓的阴寒之毒,不像是才种下的,寒毒侵入,每逢子时......”
顾南忆一向从容的神色难得起了一丝波澜,瞬间收回手:“无碍。”
珞瑜明了他的意思,识时务地话止于此,并用余光瞟了楚玺一眼。
还好,看样子楚玺师兄没有听到,既然南忆师兄不想让人知道,想必是有什么顾虑吧。珞瑜心下暗忖。
毕竟别人的私事,他也不便多问,点到为止。
旁边站着的楚玺倒是看珞瑜把脉还挺像回事,下意识摸了摸自个儿光洁的下颌,疑惑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学的医术?我怎么不知道?”
楚玺身子前倾,剑眉上挑,一个劲儿地打量着珞瑜,可半天也没打量出个所以然来。
他和珞瑜二人都是孩童时就来到了苍悠,身世皆凄苦,各有各的秘密与伤疤,互相也不多过问。
珞瑜最早是以一副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可怜模样出现在他眼前的,没人知晓这半大的崽子以前都经历了什么,他也从未提及过自己的身世。
初见时的场景就恍若隔世,依稀记得那一日,明德尊主带回了一个六岁大的孩童,并嘱咐他好生照顾这个孩子,起初小家伙还怕生,不敢与旁人接触,得亏楚玺性子开朗阳光、大大咧咧,碰了壁也不气馁,一会儿送小玩意儿,一会儿给他讲故事的,一来二去也就熟悉了。
恍恍惚惚十年已过,十年里二人整日厮混在一起,珞瑜几斤几两楚玺心里自然跟明镜似的。
“嗯......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学的。”珞瑜语气有些为难,明显底气不足。
顾南忆眸底闪过一瞬不可捕捉的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