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杀人了!”
岸边凑热闹的人群看到明晃晃的血色,顿时惊呆了,好一会儿才尖叫出声,乱作一团。
诸位比试的弟子脸色苍白,恐慌不已,专程看顾比试的人员连忙前去查看,其他几艘船中听到外头的动静,也纷纷走上甲板观望。
外围百姓、弟子未见实景,交头接耳。
“怎么回事?”
“死人了?”
……
“没、没死人!”距离那道入水刀光最近的比试弟子终于回过神,高声道,“是蛇,湖里有蛇!”
相邻舢板上,他原本的对手也是惊魂未定,连连点头。
众人大惊,恰在此时,湖面翻腾出层层水波,有人眼尖地看到水蛇光滑的鳞片,惊叫出声,舢板上的弟子更是连蛇信都清晰可见,登时面白如纸,摇摇欲坠,一动也不敢动。
“何人竟敢在此捣乱?”周典眼神一利,举目喝道,他身后的弟子们纷纷拔出兵器,警惕四望。
与此同时,与秦月明一道前来的秋水长天众人也迅速反应,四散开来,熟练与淇水寨联手,控制局面。
两方统领东南水寨数十年,早已树立了不可动摇的威望,随着双方弟子的介入,各寨参赛弟子很快镇定下来,有序撤到湖边大船上,将湖中心的战场让出。
眼看着情势逐渐稳定,一直立在湖边旁观的秦月明却陡然蹙眉,抬手取下背后长弓。
就在她动作之间,异变又生,一簇簇利箭突地从距离湖中心最近的船只上射出,密密麻麻地扎向舢板处。
下一刻,秦月明也出手了,无形的内力之箭自弓弦迸出,撞上坚固的船身,一声巨响过后,船只狠狠摇晃起来,连绵不绝的箭雨暂时停歇,让饱受这意外攻击压制的湖中心众人得到喘息的机会。
“秦前辈。”金宁提剑落在秦月明身旁,冷肃的神色中有些许掩不住的惶然。
其他秋水长天弟子扶着受伤的同门,纷纷围在秦月明周围,看着另一边的淇水寨众人,目光中满是怀疑与警惕,只因利箭射出之处,正是淇水寨的船只。
周典远远对上金宁的眼睛,神情惶惑,张了张口:“金……”
他才吐出一个字,就被一声巨响打断——
淇水寨的船渐渐稳定下来,陆续又有箭枝射出,皆被提起戒备的在场众人打落,不过仍扰得秦月明不耐敛眉,她再次勾起弓弦。
强横无形的内力无声呼啸而去,坠地如流星,重重砸在淇水寨的船只甲板上,伴随着船上之人的尖叫以及纷飞的木屑,船只仿佛狸奴爪下的藤球,颠来倒去的同时断断续续发出不祥的“嘎吱”之声。
这一箭不但彻底瓦解了对面的攻击,也惊得东南水寨众人如雨打湿的鹌鹑一般,瑟瑟发抖,噤若寒蝉。
“金仆姑”之名扬于中原,威镇西南,听来声望赫赫,对于千里之外的东南来说却浮光掠影一般,毫无实感,正因如此,先前面对赵青山时,淇水寨才有人敢拿秦月明说事——
随着秦月明身世曝光,赵青山随其远走东南,横行客迷恋金仆姑的小道消息也在江湖中不胫而走,可是当了武林中人好一阵子的谈资。
但此时此刻,看着拿缓缓散架的船只,那名嚷嚷过秦月明名号的淇水寨堂主面色苍白,缩着脖子往人堆里扎,连自家门派成为众矢之的都顾不得管了。
为镇压蛊蛇引起的混乱,淇水寨出动大半,然而眼下,他们本应空虚的船只上却下饺子似的掉下来一道道人影,其中有主动弃船逃生者,亦有因船只摇晃翻滚落水者。
若无淇水寨的配合,这些人如何上得他们的寨船?此情此景可谓铁证如山,在接连两轮异变,尤其是之后那阵箭雨中,东南诸寨几乎都有弟子死伤,如今罪魁在前,众人俱是红了眼,毫不犹豫对周典等人发起了难。
一片混战中,交战双方都默契地不敢打扰到秦月明,使得她周围居然奇异的安静与祥和。
托秦月明的福,亦得益于往日名声,秋水长天众人并未被卷入混战,也正因如此,淇水寨纵然遭众水寨围攻,竟未落下风。
“东南武林,竟没落至此。”罗赞的声音顺着内力传入秦月明耳中,语气叹惋莫名。
作为害东南武林至此的罪魁祸首之女,秦月明惟有报以默然,将视线转向另一边的金宁,抬手摁住她拔剑的手,问道:“你这是打算去帮哪方?”
“当然是……”金宁脱口而出的话在秦月明淡漠到冷酷的目光下缓缓收音,握紧剑柄,好一会儿才咬牙继续道,“……淇水寨统领东南水寨多年,名利双收,筹划这一出无异于自绝前路,这其中、其中定有蹊跷。”
秦月明眼睫轻颤,突兀问道:“你知道淇水寨的来历吗?”
“现在不是讲古的时候……”金宁咬紧银牙,却无论如何也挣不开秦月明的桎梏。
“淇水泱泱,雪输梅香。”秦月明莫名念出一句奇怪的诗句,金宁莫名其妙,既担心周典,又疑惑她的异样。
不待她追问,秦月明忽地抬眼。
“秦前辈。”
一行人自战圈外围鬼祟溜过,快快地躲到秦月明身后,队伍中唯一一名女子向她熟稔问候。
“陈女侠。”秦月明颔首应道,扫过她身后的王更明等人,目光划过其中一人时微微一顿,但并未说什么,只在陈书灯介绍陈越时垂眸道了句,“武阳郡王,久仰大名,果真是英雄出少年。”
陈越连道“不敢当”,眉宇间闪过微不可察地探究之色·。
秦月明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随着一道极轻的风声,赵青山落在秦月明身侧,眉头紧锁,似是遇上了什么难解之事。
对上秦月明询问的目光,他眼中厉色稍减,强横内力激荡,毫不客气将周围的秋水长天弟子推开,低声道:“方才那群人用的是军弩。”
“什么?!”问好被自家义父忽略的陈越兄妹顾不上尴尬,小声惊呼。
军中火药失踪一案尚未告破,军弩流落江湖之事又出,且同样是在东南,同样与淇水寨相关,再说周典等人无辜,连傻子都不会信。
金宁并未被赵青山驱逐,听得此等隐秘,不禁面露惊色。
秦月明看了她一眼,摩挲着思君弓上的漆纹,微微叹了一口气,继续将之前被打断的话说完:“五十多年前,有东南门派勾结前朝余孽,串联交趾阴谋叛乱,幸朝廷及时发现,派人镇压,才将一场兵祸消泯于未起之时……”
因事涉前朝,且当时正逢先帝病重,暗潮汹涌,为免节外生枝,朝廷特意封锁了消息,只在东南武林中安插了些棋子暗中监视,以防事件重演。
“……淇水寨便是其中之一……”秦月明垂下眼帘,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轻声道。
陈书灯与陈越对视一眼,面色沉凝起来,淇水寨既然是官府眼线,那火药……
他们一行人因灾后救济不力之事问责吉州牧守,却意外获得火药案的线索——
吉州上任知州直接被陈越打入大牢,新任知州在收拾前任留下的烂摊子时,通过核对历年勘合火牌册发现年前州衙曾多次征用淇水寨的商船来往吉、衡两州之间,所记乃是为采买当地物产,然而州衙中丝毫未见衡州物产的踪影。
陈越等人深觉不对,无奈前任知州入狱第二天便遭无忧门的眼线下毒灭口,无从拷问,几人只得从他处查起,废了些劲才探得淇水寨船只去时反比返回吃水深的消息。
之后鸟不归秋毫山庄下现军中火药的情报传回,更让一行人将嫌疑锁定在淇水寨身上。
加上今日之事,淇水寨与无忧门狼狈为奸、阴谋不轨已成定论,而今却得知这等大逆不道之徒是官府暗子,着实令人难以置信。
“师兄!”
“师叔!”
“周典,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
不远处的战况已有变化,秋水长天之人遭遇驱逐后亦加入战场,将淇水寨众人逼到劣势。
周典并扇格开刺来的武器,面罩寒霜,眼中闪烁着狠意,折扇连连点出,划过好几个人的咽喉,待他突出重围,那几人喉间才浮现出细细的血痕,双目圆睁,直挺挺倒在地上。
这是交战以来周典首次出手如此狠辣,其他水寨之人被震慑了一瞬,尔后反应过来,怒焰更炽。
秦月明方三言两语说罢淇水寨如何在官府的帮助与授意下壮大成第一水寨,便听得一旁的声势沸腾起来,转头看去,正见周典与他几位武艺高强的门人联手强硬破开秋水长天的剑阵,又被其他门派拼命拦下,再次陷入围攻。
鲜血四溅,骨肉横飞,愈发激人杀意,交战双方几乎都红了眼,打出了不要命的架势。
淇水寨与秋水长天的实力原本旗鼓相当,如今一方得道多助,一方失道寡助,随着时间流逝,胜负逐渐明朗。
“淇水寨背负诸多隐秘,不能让他们就此覆灭。”眼见周典与残存的淇水寨弟子陷入绝境,陈越断然道,他身后几名属下即刻拔刀出鞘,上前救人。
“住手。”
慑于陈越的身份,已经制住周典等人的东南众水寨并未动作,面上却不太好看。
“武阳郡王此举何意?江湖事江湖了,还轮不到官府插手。”越山寨少寨主骆泽面无表情道,被沁成血色的衣摆分外显眼。
“周典几人牵涉朝中大案,需交由官府羁押。”陈越一名属下道。
“淇水寨素来与官府交往甚密,焉知这不是你们救人的托词。”一名水寨寨主喝道,“周典今日必须死,哪怕是皇帝老儿来了也没用。”
“大胆!”属下厉喝,“竟敢对陛下不敬!”
陈越与陈书灯俱是脸色一沉。
秦月明却是看着那名口出狂言的寨主,若有所思。